孟实这个从不合影的人,竟然做了一张小小的合影——为了肖蔷。
他把他和肖蔷两个人幼儿园的毕业照,合成了一张“合影”,精心嵌进水晶相框,得意地放在他的桌子上。
多么幼稚啊,枉我尊敬地叫他一声“孟总”——肖蔷一边暗地里鄙视孟实,一边美滋滋地把这段情节更新进自己的文里。
孟实晚上“实时”追了肖蔷的更新,就是肖蔷写着他在一旁看着,美其名曰——作者宠读者,读者才给打赏。他还借机一本正经地强烈要求:肖蔷把男主角写得再帅一点——“男主角帅,人气就旺,你的文打赏的人也才多嘛。”
孟实是个理工男,竟然还不木讷——他是知道如何营销的。
最近的他也一直在忙着公司的营销——他白天去公司忙碌着,准备上市的很多事宜,晚上就抽空享受一下肖蔷对男主角的外貌描写。
因为要做AI概念股,他还很重视自己这个team的团队建设。
他逐渐关注到了程星洋——程星洋虽然一直在市场拓展部,但是钻研能力很强,在公司里有口皆碑。
因为一些AI相关的业务,他找到程星洋探讨过几次之后,对程星洋印象很深刻。后来他才逐渐了解到,程星洋竟是家里原司机老程的儿子,便对程星洋更加觉得亲近可信。
为了更加熟悉国内市场,他还开始使用起了微博,并在微博上关注了程星洋。
当刷起程星洋微博的时候,他竟然意外看到了——程星洋、冰白和肖蔷三人聚会的合影。合影里三张灿烂的笑脸,如同在世界的另外一端心照不宣约好了,一起灿烂地嘲笑着他。
是的,果然他理所应当讨厌世界上每一张合影,没有一张合影不应当被他讨厌。
他听程星洋聊起过和冰白恋爱的幽微往事,而肖蔷自然是以冰白闺蜜的身份,参加了三人聚会——很显然,肖蔷和冰白的关系,根本不是肖蔷口中信誓旦旦的面和心不和。
那天晚上,当肖蔷来到他家的时候,他及时掩下了眸底一瞬而逝的凄黯。
默然良久,待到声音结就了寒冰,他才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微信里发过来的三人笑容,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显得如此盛大灿烂。
肖蔷整个人,瞬间坠入了无底冰渊——或许是因为过往和他一起太过温存、太过柔和了,惯于安逸沉入流淌的甜蜜情思中,肖蔷竟然笨拙木讷到,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不想等肖蔷解释或者掩饰的他,待音色平静了,抬眸相望,不容留下一丝缝隙:“这个小桑和我爸爸的关系,我是知道的,而你,表面上是家和推荐的,实际上,以你的学历背景,能给家和当辅导老师是很令人意外的。你能进我们家,应该和这个小桑有关吧?”
肖蔷嗓子中涌满了焦灼的燥意,浑身颤抖着,战栗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见到我第一次,就口口声声地说什么真实的表达,可是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真相。”他凉凉的叙述,更像是有如实质一般沉重的判词。
这一刻,肖蔷倏尔缓过来一口气,不愿望进他的眸底,转了身,反问他一句:“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相?”
“真相,就是事实以及事实的全部。”他走近肖蔷,强力地扭过肖蔷背对他的柔弱身子,强迫肖蔷和他对视,他就是要看进肖蔷的眼睛,看进肖蔷的心: “你告诉我,你接近我,目的到底是什么?”
肖蔷被迫抬起头,盯着他冷酷的双眸,惶然间发觉——他是个陌生的人。
在他寒潭样的双眸中,肖蔷看到了自己那双恐惧孤弱的眸子——是啊,自己不应该忘记,永远也不能忘记,为什么来到他的身边。
“你来到我的身边,到底想做什么?关于你的一切,到底,还有哪些是假的?”
他的眼眸中如雪地般逐渐燃起了熊熊怒火,可是声调终掩饰不住凄凉的酸楚:“在你来之前,我就替你想了很久,可不论我怎么想,就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了,他其实是想出了一个解释。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又或者,他其实早就已经相信了,只是,要等肖蔷的一个确认。
可惜的是,肖蔷只能证明自己做过什么,却永远都无法证明,自己没做过什么。
更何况,他的这种质疑,他质疑里的暗示,本身就是对肖蔷的侮辱!
肖蔷不屑地扭过头,绝不直视他的愤怒燃起烟的双眸。
他却因此更加愤怒了:“你的汤,你的笑容,你的陪伴,也都是假的,对吗?”
听到这里,肖蔷也燃起了愤怒。肖蔷真想骂他,可是竟一时语塞到无法开口。因为肖蔷没有底气——无论如何,肖蔷确实对他隐瞒了自己的初衷,也确实没有说出事实的全部。
他玩味着肖蔷逐渐煞白的脸色,眼神中却渐渐溢出了难以言喻的苦痛。
或许刺痛是可以斩断苦痛的,他顿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一点我不得不说,你的演技倒是很真,你在我身下享受的表情也很真。”
“你混蛋!你滚!无论如何,你都不许侮辱我!”肖蔷用足全身力气,死命地推开他。
他的臂膀却像铁钳一样牢牢钳住了肖蔷:“侮辱!到底是我侮辱了你,还是你自己侮辱了你自己?”
肖蔷没有再听下去,只是疯狂地跑出了他家的门,一路狂奔着。
如沟的泪痕刻划过脸庞,她任由深夜凛冽的冷风嘶嘶地刮过皮肤,愈发疼痛的皮肉肌骨,总可以缓缓心痛。
她不明白——或许她确实侮辱了自己,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被侮辱过的人,就像,冰白,王阿姨,纯纯,老程,所有这些被侮辱过的人一样。
而她最初的出发点,是源于恐惧,是为了报复。
不知跑了多远,跑到筋骨在身体里四散开了,她挣扎着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趴在棉布床上嚎啕大哭,窗外轰鸣的车水马龙声几乎将她的哭声淹没了……
她不知道什么是假的,她只知道,她的哭声是真的,她的痛苦是真的,她的情是真的。
但是她的欺骗,也是真的。
她哭到了后半夜,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骄阳高悬的中午头里,她才昏昏然地醒过来。惺忪朦胧中,她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来自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