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间因疼痛溢出了细微的呼叫。
虚弱，轻微，带着凌乱压抑的气声，几乎要叫人听不清。
身上的剧痛撕扯着他的意识，恍恍惚惚间尝试着坐起来，又忽然脱力，重重摔了回去。
紧接着便是更加难忍的痛楚。
“嗯……”
又一声闷哼泄了出来。
林遇遥知道，他此时定然还在清虚天的后山中，门派里也会派人前来救援还落在山里的弟子，只是他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怕是撑不到别人来救他的时候。
还是得起来。
他模糊地想，试着靠剩下那只未骨折的手撑起上半身。
林遇遥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不想过程意外的顺利。
像是总有人在背后托他一把，让他每次在撑不住身体的时候，没有再次倒下。
真的有人么？
他略微屏住呼吸，带着希冀回头,结果却让他忍不住失望。
——空无一人。
别说是身后了，环顾四周，除却偶尔的一声鸟鸣，再没有半点活物的影子。
林遇遥眸光黯淡了下来，慢慢转回头。
——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走出去。
正在他失落之际，余光里忽然有一道银光闪过。
林遇遥一怔，目光连忙跟随看去，发现离他五步之内的地上，竟躺着一把剑。
而他方才完全没有发现。
虽朴素，没有剑穗，更无纹饰，但其刃一眼便可看出锋利无比，且薄如蝉翼，寒光闪烁，令人莫名胆寒。更不说他未曾靠近，单单是注视着，就能感受到它体内蕴藏的恐怖灵力了。
远超于他此时境界。
林遇遥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这必是一把宝剑，只是……它怎会遗落此处？同行的内门弟子的剑即使都藏于剑鞘内，光从剑柄处也能感受到其华丽，且都配有剑穗，显然不是这把，而外门弟子也更不会拥有这样一柄剑。
那会是谁的？竟这样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
他又想起了那场炼狱一般的雷劫——是那名渡劫者的？进阶元婴，天资超然，能有这样一把剑也不稀奇。
这样想着，他不由慢慢挪动身体，试探着触碰它。
即使驽钝如他，也会时常渴望强大的事物。
在触碰到剑身的一瞬，林遇遥手臂一僵，心情复杂地凝视着他手下的那把剑。
——本以为他会被这把剑的锋芒所伤，或者不等他靠近，就被它的灵力震开，却不想是这样的……温和。
甚至主动收敛了威压。
为什么？
林遇遥疑惑地想。
若灵剑有主，当会很排斥他人触碰，就算无主，它如此强大，也不会令人随意靠近。他也只是太过被它吸引，宁愿受伤也要带着侥幸试一试。
但竟然真给他碰到了。
周岁峥站在一边，眉头紧皱，拳头握住又松开，强忍住把白虹抢过来的冲动。
没办法，剑修就是难以忍受旁人对其剑的染指，即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触碰，甚至是她主动把白虹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的。
她看着他用震惊且愚蠢的眼神盯着白虹，手好似还有继续向下抚摸的趋势……
不行她忍不了了。
忽而有轻柔却带着丝冷意的触感从手背传过来，像是有指尖轻点在上面，惊得林遇遥立刻退后挪开手，不料也因此被一旁粗糙的树皮划伤，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周岁峥眼里闪过无语，先前的憋闷都在此刻都化作了一句话：果然好蠢。
她能换人吗？
周岁峥收回手，重新捏起的拳头又紧了紧。
那边周岁峥烦躁不堪，这边林遇遥却是被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竟然是……剑灵吗？
林遇遥犹在梦中。
只可能是剑灵了。
总不能是鬼魂——清虚天后山灵气浓厚，又有阵法相护，更别提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渡劫，任哪只鬼来了都该早便魂飞魄散。
在确定了这一想法之后，惊愕慢慢褪去，自醒来后浑浑噩噩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林遇遥看了一眼方才传来触感的地方，又看向仍然静静躺在地上的剑，不由失笑：是他方才鬼迷心窍，开始靠近它时，见它未向他发难，便得寸进尺地伸手欲触碰剑身，得亏是这位剑灵前辈脾气好，只是用灵力轻轻提醒了他一下，若它真要追究……恐怕此时他便已然魂归西天了。
正在他庆幸之际，却听那剑在一旁嗡嗡响了起来，像是在表现剑灵的不耐烦。
林遇遥抬起双眼，漂亮狭长的眼睛不知是否因是沾染了这林间雾气，竟是有水汽朦胧的错觉，引着人去探究其中蕴含的情绪。
周岁峥原本瞧着他低着头，一双眸子空洞无神，俨然一副怔愣模样，愈发觉得她的一时冲动愚不可及——若不是突然思及清虚天或许于她有用，她断不会和这样一个人扯上联系。但因这一眼，她冷淡的神情却顿了一下。
总归不能是哭过。
周岁峥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情绪，抬手，并作剑指，操控起白虹。
白虹瞬间停止嗡鸣，从地上一跃而起，带起一道剑风。
只见白虹剑尖朝下，缓缓在地上刻起了字。
“过来。”
它写道。
笔力遒劲，字形飘逸。
也让林遇遥呼吸一窒。
警惕让他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但绝不仅仅是因为警惕。
林遇遥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为何，此时他已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正犹豫要不要顺从剑灵的意思，却见剑又添了几个字。
“握住我。”
过来，握住我。
显然，若是一把灵剑有主，断不会让一个陌生人碰它，更不要说是他这样修为低微的修士；而若是这灵剑无主，那也……更不应该看上他。
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大概就是这剑灵突发善心，见他可怜，想帮他一把？
林遇遥愈发茫然。
大抵是幻觉，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又有着无声的催促。
下一息，他便看见那灵剑身形一动，自发出现在了他面前。
盈盈寒光，朴素至极，却是那么令他移不开眼。
——这是等他等得烦了？
如此想着，林遇遥竟不受控地笑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握住了它。
没有恶意，也没有受伤，只有手上传来的凉意。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是嫌弃这人实在呆板迟缓，在林遇遥终于握上白虹地一霎那，周岁峥周身又迅速泛起了一股奇怪又厌烦的感觉，叫嚣着让她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掀开。
周岁峥：“……”
罢了，事已至此。
周岁峥垂下眼，复又操控起白虹，带着林遇遥的手，在地上刻下一行字，用这种繁琐的方式与他对话。
“小道友，你可是清虚天的弟子？”
“……是。”
林遇遥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平稳，如此答道。
“敢问前辈……是否是这把剑的剑灵？”林遇遥斟酌几次，还是将内心猜测问了出来，而后又像是怕冒犯了她，急忙补充道，“晚辈天资愚钝，往日只曾听闻过若灵剑臻至化境，则生剑灵，故而一时惊骇不已，如有冒犯，还望前辈见谅！”
嗓音颤抖着，却仍能感受到其中的兴奋。
……兴奋？
周岁峥这才略带认真向了他。
倒是有点胆子。
于是她缓缓转动手腕，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林遇遥的双眸瞬间清亮了，不错眼地盯着白虹，眼睛湿漉漉又亮晶晶的，像是她往日在旁人处见过的小宠。
周岁峥无声嗤笑。
林遇遥知道此时他应该更谨慎些，虽说他并没有在剑灵的身上感到恶意，但——
剑灵有什么理由要帮助他呢？
它与他交谈，定然是有什么目的的。
“名字？”
林遇遥答道；“林遇遥。双木林，遇见的遇，遥远的遥。”
“扶明。”周岁峥不紧不慢地与他瞎扯，“我的名字。”
“这是前辈剑主所取？”林遇遥试探地问道；“晚辈虽才疏学浅，但想来，她必是一位心怀大志，光明磊落之人。”
“无主。”
周岁峥正好顺着这话挑明来意：“你若愿意，便带我走。”
什么？
林遇遥愣住。
她继续写道：“我可以带你出去，只是若旁人问起，切勿提及我，虽说是同门，也难防有心怀不轨之人。”
林遇遥仿若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懵懵盯着着白虹，应和道：“……前辈说的在理。”
周岁峥见他没有异议，正欲施法带他出山，却不想听他又突然出声；“等等！”
林遇遥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而后执着又疑惑看着白虹，磕磕绊绊地问道：“前辈，我，我可否一问，晚辈既无天资，也无背景，不知，不知为何，前辈会选择我？”
林间静谧几息。
他好像又听见了一声叹息。
只是和上一次不一样，不是催促，不是无奈。
是带着一点轻柔笑意的，而随之而来的，是手背被温柔包裹住的触感，还有拂过耳朵的气息。
灵剑在他面前自顾自地写着：
“天资背景固然重要，却不如你我机缘。”
“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