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粘稠的炙热,充斥喉间的血腥,如被千钧巨石挤压的五脏六腑。

    恍惚间好似有人高声叫喊他的名字,林遇遥习惯性要回应,却发现喉咙像被死死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被黑暗拖拽至更深处,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只好更加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如同溺水之人攀上浮木。

    但这剑柄……从何而来?

    “叮铃——”

    檐下青铜风铃泠然一响,竟是无风自动。

    林遇遥猛地从榻上坐起。

    水蓝轻纱将周围隔开,如仍在后山那般不见丝毫人影,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药香阵阵漫上鼻尖,他昏沉的意识有清醒的迹象。林遇遥下意识的握紧手心,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

    谁知手心传来空落。

    单薄的身体僵直一瞬,下一息,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心脏深处传来抽疼,巨大的茫然和失重感卷土重来。

    他慌不择路地下榻,却失力跪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混杂丝丝哽咽。

    *

    清虚天共九峰,由主峰悟真坐镇灵枢,统御其余八峰。

    八峰所修功法各有不同,其中凝元峰主修医术,不幸被昨日那天劫殃及池鱼的弟子大多已送至其上养伤。

    周岁峥趁林遇遥昏迷之际在这凝元峰上逛了几圈,回来时听见风铃声响,便知是他醒了。

    哪里想到,甫一撩开轻纱,看见的却是这般景象——

    十七八岁的少年跪在榻边,脊背单薄,不知为何,素白亵衣的领口略微有些散乱,依稀可见掩藏其中的淡淡疤痕。胸前剧烈起伏,苍白的面上因喘息浮现出些潮红,连带着眼底都起了雾。

    这又是在作甚?

    周岁峥眼里泛起疑惑。

    “前辈……?”她听他颤颤开口,“前辈,你还在吗?”

    哦,原是在找她。

    周岁峥了然,眼里却更生出些复杂来。

    昨日她说带她走,林遇遥听后,乖乖点了头,跟随白虹指引,撑着不知折了几处的身躯,硬是一步一步走下了山。期间伤口迸裂,痛的意识模糊,也未出一声,像是在与谁较劲似的。

    可他分明能向她求助。

    后来在近山口处遇到了前来救援的巡山弟子,见他衣衫如若在血中浸泡,伤口深可见骨,仍坚持走出了后山,无一不面露惊讶之色。

    虽说最终还是晕了过去,仅凭他将将筑基的修为,已是难得。

    他倒下之时,身体恍若那轻薄的风中落叶。

    摇摇欲坠,触之即碎。

    手里却还紧紧地握住白虹,像是攀住能救命的浮木。两位医修合力,才把白虹取出来,放在一旁的剑架上。

    不过他此时已然得救,怎还如此依赖于白虹?

    或者说,依赖于她。

    周岁峥有些不解。

    等不及她细想,林遇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几步,眼睛茫然地四处张望。许是一直未得到回应,呼吸重新变得急促,眼眶红了几分。

    周岁峥放下撩开纱帘的手,走进这被轻纱隔离出的小小一方天地。

    ——他看不见她,若发觉这纱帘无人却被撩起一角,怕是要觉得白日见鬼。

    “前辈——”眼见的,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哭腔,“你、你不要我了么?”

    帘外忽而有人靠近。

    柔软的靴底踏上青砖,脚步声轻巧而缓慢。

    由远及近,由轻及重,连带着药香也浓郁起来。

    ——让他人看见他这样副子,岂不是要露馅?

    周岁峥不作犹豫,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强行将林遇遥摁回榻间。

    来人正好撩开纱帘,腰间玉坠与素纱相撞,如雪粒簌簌。

    “你醒了?”医修清丽的眉眼难掩疲倦,“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处不适?”

    *

    丛瑶是凝元峰负责云水阁的弟子之一。

    昨日受伤弟子皆被送至云水阁救治。执事堂叮嘱要好生照看,不得有半分差池。

    原因无他,无非是凌云论道在即,清虚天作为东道主,自然不可在此节骨眼落人口舌。

    不过话说回来,清虚天一直有规矩,凡是冲击境界可能引发天雷的,皆要提前上报,避免波及他人。昨日的元婴雷劫却半点风声也没有,执事堂亦毫无准备,连忙出动了大半巡山弟子,才堪堪将后山众人尽数救出,还险些折了几位天资出众的内门弟子。

    凝元峰上下更是一夜未曾合眼。

    即便渡劫之人是悟真峰首徒,掌门亲传,也不该破此先例。

    丛瑶垂下眼,眼下有浅淡青黑。

    此时云水阁的其他人都已回去休息,仅留了她和两位师兄师姐在此处照看。

    风铃声从最里间传来。丛瑶拨开层层纱帘,见到那名外门弟子时,早已没了声响。

    那道灵力打中了林遇遥腹部伤处,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倒微微睁大了眼,像是被人从深不见底的水中捞起,身体终于落到实地。

    前辈……还在这里。

    她没有离开。

    “我没事,劳烦师姐费心了。”林遇遥的情绪瞬间平复,闻言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丛瑶,问道:“只是我来时,身边应当还有一把剑……”

    “剑?”丛瑶愣了一瞬。

    确实有一位筑基期弟子被送来时,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剑。

    血渍覆盖了半张脸,灵府险被元婴修士的灵力压碎,好在伤口的血奇迹般地止住了,才让那人捡回来一条命,没有血尽而亡。

    竟是他么?

    这般要剑不要命的姿态,她只在归真峰那群疯子身上见过。

    可这位师弟……

    丛瑶打量了他两眼。

    分明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弟子。

    睫毛在眼下落下细密的阴影,唇是天然柔润的菱形,让人想起被早春莓果染透的薄绡。此时眼尾压着一点薄红,这清秀的面容便无端多了些艳色。

    这般长相,怎会与归真峰有关系?

    丛瑶不再多想,转身撩起轻纱离开,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剑。

    正是白虹。

    只不过对他来说,是扶明。

    林遇遥接过剑,温声向她道谢。

    “这倒不必。”

    丛瑶道:“你若真要谢我,便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千万莫同归真那群莽夫学,把命作儿戏,那是我们医修最见不得的。”

    她说完便叹了一口气,估计是想起了哪几个很让人头疼的家伙。

    周岁峥坐在蒲团上,听着有些好笑。

    这话她好似在哪里听过,只不过那时是对旁人说的,而她则是被含沙射影的对象。

    百年过去……那人还活着么?

    周岁峥想的有几分出神,顺手盘起了桌上精致小巧的玉杯。

    她拿起时就发觉不对,正要放下,谁知忽而一阵酥麻从脊背窜起,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眼睁睁撞上一旁细长高挑的青玉执壶——

    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壶与桌面相击,声音极是清脆悦耳。

    周岁峥:“……”

    林遇遥本在抚摸剑脊,这冰冷锋锐的气息莫名让他安心,忍不住流连其上。

    耳边突然炸开一声脆响,林遇遥一惊,转头却看见那玉壶分明无人触碰,却自个儿倒在了桌上,一双水雾似的眸子不禁睁圆了:“!”

    丛瑶自然也听见了,只是视线恰好被林遇遥的身影挡住,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是怎么回事。

    “师弟?发生了什……”

    “是我!”林遇遥一惊过后,下意识地接话,语速极快,“我方才想要喝水,却不慎打翻了水壶,想来是手臂上的伤未曾好透……”

    “这才一夜过去,伤怎会好的那么快?”

    丛瑶皱着眉,语气中习惯性地带上责备:“你若是想喝水,不必将水壶拿起来……”

    说着,她绕去那边,将玉壶扶起,摁下壶身上的一处机关,水竟是自发从壶嘴里流出,又被杯子接住。

    周岁峥见她动作:“……”

    是她避世太久。

    丛瑶直起身,看着还在发愣的林遇遥,说道:“你那胳膊本就快碎了,若是不想彻底废掉,最近都不要拿重物。”

    她原已离开,余光瞧见他手中那把剑,又折返回来:“剑也不许再练。”

    林遇遥在她目光之下听话点头,这才放心离去了。

    毕竟这位师弟长相乖巧,看着就不像是会不遵医嘱的。

    四周再次归于宁静。

    凝元峰的山风里都混着淡淡药香。因常年有伤病之人在此静养,是个让人极放松,极舒适的地方。

    周岁峥踏上此处之时,觉得她这一副破损的神魂都得到了极大的治愈。

    现在也是如此。

    如果忽略林遇遥那一道带着强烈兴奋的视线的话。

    “剑灵前辈……”林遇遥轻声问,“已经修了实形了么?”

    周岁峥一时不知是先该咬牙还是先叹气。

    如今她肉身已毁,仅存神魂。

    而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的,是白虹向她源源不断传来的灵力。故而就算她并非剑灵,在肉身重塑前,也会如剑灵一般,离不得白虹了。

    所以她才选了林遇遥,一个恰巧被天雷送到她身边的……脆弱不堪的修士,让他把她带入清虚天。

    一开始用剑在地上刻字和他交流,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谁知这么快就漏了馅。

    早知如此,她心道,当初便该和那闲的爱四处做卧底的同门好好请教。

    林遇遥分明看不见她,却仍然紧紧盯着木桌这边的位置,视线强烈的不可忽视。

    周岁峥沉默半晌,终是起了身,走到榻边,将白虹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我与扶明是一体。”

    她淡声说:“你若无事,便不要去摸它。”

    林遇遥的耳尖唰的窜起了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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