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黎瑾。
我不是任何人的掌中明珠。
因为我的家人，全都因我而死。
五岁生日那天，爸妈带我和两岁的弟弟去游乐园。
车上，我看到路边精致的雪糕亭，闹着下车买雪糕。
爸爸拗不过我，开始靠边停车。
突然之间，猛烈的撞击袭进车内，眼中的世界颠倒翻滚。
我在一家人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
身旁的护士们正在窃窃私语。
「可怜哟，这么小的孩子，家人全没了。」
「好像也没什么亲戚，只能去孤儿院了。」
接着就是连连叹息。
我迷茫地坐起，开始满屋子找妈妈。
无论如何哭嚎，我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后来，我才明白。
是我的任性，害死了全家。
我活该成为孤儿。
2
那天之后，我开始逃避过生日。
甚至觉得自己不配继续活着。
孤儿院会在集中的日子给所有小朋友一起庆生。
我会在那天，像老鼠一样躲进厕所的角落。
然后为了惩戒曾经的任性，狠狠地扇自己巴掌。
最后在孤独中忏悔，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现在，已经是我第二十五个生日了。
我依旧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也终于狠下心来结束我的生命。
我喝醉后走上江桥，看着一片漆黑中闪烁的点点灯光。
自己的生命也不过如此渺小。
我笑了笑，一跃而下，却被一个好心人救起。
他在别人眼中是个好心人，可对我来说。
还得继续行尸走肉般活着。
喝醉的感觉让我欲罢不能，甚至在公司也是。
我麻木地拆着公司的快件，其中一个是我的。
打开后，里边是一张三人全家福照片。
照片背面写了一行大字：【这，是你家人】
3
我逐渐酒醒，这6个字我足足确认了1分钟。
我像触电般翻过照片。
紧盯着那三个人的合影：
一对中年夫妻端坐在前，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中年夫妻保养得面容姣好，看得出生活足够优渥。
而那个青年男子，笑容灿烂的好像清晨的太阳，暖人心脾。
豆大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
我努力回忆父母和弟弟的样子，试图与照片产生链接。
但这中间二十年的混沌岁月，早就冲散了他们的影像。
我被丢进孤儿院后，也丢失了一切能回忆的东西。
就连在梦里，也只有他们三个模糊的影子。
所以这真的是我的家人？
他们都还活着？
那他们为什么不找我？
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电视剧的情节。
他们也在车祸中失忆了？
可最后带来的，只是内心愈加的不安。
4
晚上，我又梦到爸妈和小弟。
我梦到我和爸爸走进病房，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小弟冲着我们笑。
梦到自己被刚长牙的小弟咬，妈妈把我抱起来哄。
梦到全家四口给小弟过两岁生日，小弟亲昵地抱住我叫姐姐。
可哪怕我梦到所有细节，他们三个的脸仍是模糊的。
突然，小弟开始大哭，爸妈狰狞地斥责我是害死全家的杀人凶手。
我惊醒。
额前胸前全是冷汗。
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凌晨一点半。
我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掉。
冷冽的水穿过喉咙，我的神志才略有清晰。
嗡——嗡——
手机突然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诡异。
我忽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全家福。
我查看手机，是一条新短信。
【荣华商场负一层超市储物柜，开柜码4586731，里边有生物样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迅速回复：【你是谁？】
可是对方没有再回复。
5
第二天，我来到短信里说的方式取到了一个密封口袋。
封口袋里边，放了几根带发囊的长发。
头发的颜色和照片里中年女人的一样，都是红褐色。
医院告诉我，要一周才能出结果。
我陷入焦灼地等待。
发短信的人说的会是真的吗？
我按照发送短信的号码打电话，提示音告诉我，对方已关机。
我发给对方的短信也都石沉大海。
难道对方是故意拿我取乐？
可知道我家庭情况的人本身就不多，除了孤儿院院长就是当年办案的警察。
更别说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年，如果不特殊调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工作单位。
我越想越觉得恐惧，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暴露在某个人视野之中。
那种恐惧感侵袭着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小毛孔，我止不住四下张望，赶快逃离回家。
等待的这七天无比漫长，我几乎每天都会梦到爸妈他们，然后在指责和谩骂声中惊醒。
由于太过紧张，我犯起哮喘，一个月的喷剂一周就要用完了。
终于熬到取报告的日子。
6
到了医院，我直奔生殖科。
拿到报告的那一刹，我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抖到我甚至无法立刻看清报告上的字眼。
此时，两个男人在我身边吵了起来，似乎在吵亲子血缘关系的事。
本以为只是吵嘴，可他们却突然大打出手。
我被撞倒，报告掉在地上。
一位好心阿婆扶我起来，还帮我捡起报告。
一脸歉意对我说：「小姑娘，当心点。」
说完，阿婆将其中一个打架的男人拽走，嘴里还骂他不争气。
我回过神，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报告。
报告上显示，我与所提供样本亲子关系成立。
我不可置信地确认了自己的名字，又读了好几遍结果。
答案依旧。
这太可笑了。
由于自己任性，导致家人全部车祸丧命。
我因此自责了二十年。
可眼前的白纸黑字告诉我，他们竟然还活着...
我一瞬间感到脑海放空，耳边轰隆隆的，身边所有纷争与我无关。
我不知自己是喜，或是忧。
路过的一位护士反复呼唤我，我恍惚回神，她告诉我手机铃一直在响。
我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
听筒中传来一个磁性颓靡的男性声音开口：
「黎瑾，是时候见一面了。」
7
见面之前，那个男人给我发来另一个快递。
里边全是爸妈和弟弟的照片。
有弟弟的大学毕业照，他们一家三口出去旅游的照片，甚至还有爸妈平时出去买菜的生活照。
看到他们的生活如此富足温馨，不由地感染的我也露出微笑。
但我的笑容很快凝固。
我突然意识到，我曾经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份子。
他们现在的生活如此惬意，竟然没有丝毫失去亲人的遗憾和忧郁！
那时候小弟才两岁，什么都记不得情有可原。
但我的爸妈，他们竟这样把我忘在脑后了吗？
难道他们真的在车祸之后失忆了？
那为什么处理事故的警察会告诉我，他们全都死在事故里了？
警察当时说得很清楚，是妈妈拼命地护住我，我才侥幸活下来。
难道警察是在骗我？
这完全没有理由。
我越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给我传递这些信息的人。
8
他跟我约在周末，城市公园的咖啡厅。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没出现。
我发消息，他说再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人还没到。
我再发消息，他说在忙。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我有些没耐心了，打算离开。
这时，手机再度收到他的消息。
【想去找他们吗？】
我一愣，坐回位置，立刻回复：【当然。他们是我家人。】
他也很快：【哪怕当年的事故是伪造的？】
我皱眉：【什么意思？】
他回我：【他们串通了肇事司机和医生，做了假的死亡证明，警察也查不出来。】
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对面没有再回复。
我太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我不敢轻易离开毁掉这个“约会”。
因为是周末，咖啡店的人络绎不绝。
我两眼无神地盯着服务员像机器人一样忙前忙后。
他时不时给客人道歉，声音既礼貌，又疲惫无奈。
我硬是等到了晚上，喝了无数杯咖啡，整个人精神得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
直到咖啡店打烊，短信的主人仍无音讯。
服务员仍在一丝不苟地进行最后的打扫。
当他挂上close的牌子时，我的耐心也彻底耗干了。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服务员突然走到我面前，摘下口罩。
「你好，我叫陆辞。幸会。」
他对我笑了笑。
我看到他那张脸，怔在原地。
这个服务员竟然是我高中校友。
我却后知后觉，让他服务了我一天。
我正觉尴尬，准备寒暄的时候，陆辞先开口：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摆脱你。」
仅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将我从欣喜直接扯回了地狱。
一面是干净略带忧郁的老同学。
一面是那些不可告人的照片。
我绞尽脑汁、艰难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所有未知与可能都拼命挤进我的脑海。
瞬间。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