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衍疑惑的挑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屿舟语调平缓,多年前的往事奔踏而来,连同江青衍一起浸没在他的回忆里。
那年他十二岁,是仙魔大战的第二年。
那是一个蒲公英飘絮的季节,带着翅膀的种子一不注意飞进眼睛里,总能叫人蹂上大半天。
沈夫人喜欢蒲公英,看着沈预为了蒲公英气恼,总是笑着说:“那小预大声的告诉它们,你的眼里没办法帮它们保护它们的宝宝,好不好呀?”
看着沈预一脸认真的和她种的那一片蒲公英商量的时候,她总是笑得温柔。
沈夫人是在为城中难民施粥的时候被魔族的人抓走的,走的时候怀里还藏着给沈预买的桂花糕,她没想到那块不过巴掌大的桂花糕会成为自己未来十余天的口粮。
她在牢里受尽皮肉之苦,也不愿意透露沈将军的谋略和计划。
最后那魔君想个办法,他在开战前把皮开肉绽的沈夫人绑了个结实,架上了战场。
他让沈将军选一个,城池和夫人。
魔君笑得嚣张,他说:城池没了可以收复,夫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江青衍打断屿舟,他说:“我没时间听那些已经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不对的那部分。”
屿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 你知道狐族在婚礼上有个习俗吗?”
江青衍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才回答道:“你是说那个纸鹤?”
他嘴里那个纸鹤,是指在狐族大婚时,新郎会用自己的法力折一个纸鹤,然后他们一同在上面滴一滴血,如果,双方真心相爱,那纸鹤就会飞向新娘。如果纸鹤没有动,说明二人有一人的心里另有其人。
屿舟说,沈将军的每一支箭上都有沈夫人提前滴好的血,箭沈将军的法力凝结成的,又有二人的血。
那羽箭有着和纸鹤同样的作用。
沈夫人早就猜到,可能会有这一日的到来。
沈将军一个选项都没有选择,他的箭矢直指沈夫人身后的魔君。
沈夫人赌他们二人还真心相爱,一如当年大婚。
所以检验真心的工具化作利箭,刺向沈夫人。
几乎是一击毙命。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早就神志不清的,不辨今昔的沈夫人用尽了力气喊了一句:“今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是那是个夏日,也是个难得的晴天。
所以雪是假的,共白头也是假的。
只有风带来蒲公英的种子,吹得人满头满脸。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蒲公英的种子,飞来时确实带来一片雪白,是雪一样的白,共白头一样的白。
也算是圆了一场,沈夫人虚妄的梦。
在这个与冬季相反的季节,在这个不可能有雪的日子里。
在12岁的沈预的记忆里,沈将军打了一场胜仗,在最后清点战场的时候,他一个一个的翻开尸体,翻遍了整个战场才找到了沈夫人。
沈将军在第二天捧着沈夫人回来的时候,他的头上确确实实滋生了白发,鬓角斑驳着,如落了满头的霜花。
而沈夫人因为血液,发间里粘着白色的蒲公英,如同真的白了头。
她和她的他终于真正实现了一场假的“共白头”。
江青衍听完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他说:“你是在哪看到这一切的?”
“城楼上。”
“不可能,你的视角是跟着沈夫人的。”
“兴许是时间太久,与别人口中说的版本混合在一起。”
江青衍探究的目光长久落在他的身上,然后他抬头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雕梁画栋,甚是惊艳。
最后他说,朝上大臣催我婚娶,后宫空置多年,确实该住人了。
他说,沈贵妃德行兼备,赐住东苑,日后吃住由宫女梅池伺候。
江青衍叫回他的本名:“沈预,你不能老和我住一块,我很怕你偷我东西。”
而屿舟毫不意外的对上他的眼,眼里平静无波。
江青衍很轻的摇了摇头,屿舟看到了。
屿舟愤怒的拂袖而去,甩下一句话来:“我们师徒一场,何必如此羞辱我?”
“羞辱?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江青衍说道。
“那陛下该给渴求的人,而不是给我。”屿舟讽刺道。
他背对着江青衍,立在殿门外,侧着脸,斜着眼,冰冷的目光刺向江青衍。
在他面前,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像是穿越了数年的时光,补偿多年前的苦情人,心里的遗憾。
没关系,其实不用补偿的。
他们黄泉之下必然相遇,也许会一同奔向新的未来。
其实不可能的,他们一个在黄土下腐化成白骨,一个在诛仙台里魂飞魄散。
今生注定,生生世世,他们也只有一场假的共白头。
毕竟一个早早踏入轮回道,一个此生不得入轮回。
多年前,蒲公英的种子飞舞,像极了雪花。
如今,雪花满天,也像极了漫天飞舞的蒲公英的种子。
世上总有不完美,但是活着总有个盼头,不管真的假的,能否实现。
屿舟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有一个喜欢穿白衣的人,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踏上了一场不归途。
江青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吩咐知引:“带他去东苑。”
“是。”
殿门终于关上,江青衍垂眸望着自己写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朱笔批注,如同烙印烙在他的心头。
他合上奏折,扔在一边。
屿舟隔着厚厚的雪幕,他不经意的朝那里落下一瞥。
宫殿里的金碧辉煌,随着殿门的紧闭,消失不见。
只有雪花无声的落下。
江青衍,曾经让你心动的那个人,到底是我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