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嘿,维尔利,等会儿一起去棒球场观看比赛吧,是棕熊队对阵豹子队”,大卫于课间兴致勃勃地跑来说道,“据说棕熊队小有名气的击球手威廉也会出战,我到现在都还铭记着他在上回与新英格兰的对抗赛中打出的漂亮反击,简直扭转了整场比赛的颓势!”

    “我好像听说过他,他现在貌似是现役球队的副队长了吧。”

    正值全国棒球洲际杯联赛,最近的校园好像都在讨论相关话题。一开始是几位棒球运动的狂热粉丝开始讨论,到后来不关注棒球的人也加入了进来,现在最时新的话题就是这位棒球新星。

    “你们正在谈论威廉是吗。”

    罗伯斯特背着他的二手吉他,踉跄走来,他的球鞋底部上周刚被音乐室门口摆放的俄而普斯雕像的裙摆处刺穿,这使得他一走起路来就像是在不停地打着节拍,十分滑稽。

    “谁能想到原来依靠售卖纺织布维持生计的斯图尔特一家,竟诞生出一位红极一时的棒球名将,如今无论是本地的赫尔墨斯新闻报或是娱乐周刊都在报道他的事迹,听说前些日子威廉还接受了现代杂志的专访,准备登上下一期的时尚封面呢!”

    “罗伯斯特,你何时开始关注棒球比赛的,我以为你只会对音乐产生兴趣?”我奇怪地问道。

    “这倒也不难理解”,大卫在一旁打趣道,“他一定是在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像威廉一样“一朝闻名而天下知”,就凭借他背上那把调不准音的二手吉他。”

    “那又何尝不妥”,罗伯斯特一脸神气地反驳道,“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任何一位巨星在成名前,都会经历的一段漫长的不被人理解的阶段。”

    只见他指了指自己琴箱顶部用小刀刻出的“罗伯斯特·克里斯托弗”的全名,徐徐说道,“彼时,你们若是想购得我的演出门票,那可比在大萧条时期排队领取面包或者劝说农场主们不要将他们的牛奶倒入密西西比河里,还要困难。”

    从我的角度看去,罗伯斯特和大卫两人正好是面对而站着,却始终无法融入同一幅画轴中。大卫,他有着近乎6英尺的身高,深邃的眼睛,脸阔分明,虽然鼻梁有些塌陷,但是下方微微上翘的唇形弥补了这层缺憾。而站在对面的罗伯斯特,双肩下垂,使得他的身高只能处在5.5英尺上下。罗伯斯特的祖上是从南美移民来的,因而他的皮肤不是纯正的白人肤色,而是更加黝黑一些,虽然他从未承认过。他是宽额头,高鼻梁,眼睛同样充满故事,只可惜他的嘴唇有些外翻,拉低了整张面部的水平。

    此时的罗伯斯特正斜倚在我的桌边,左手撑在桌角上,右手紧紧握住吉他的尼龙背带,一副懒散的模样。不一会,或许是倚靠的姿势太累,他又直起了身子,然而背部依然是弓着的。

    “我可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罗伯斯特,到时可也得为我创作几首像样的歌曲。”我应承道。

    “那是自然的”,罗伯斯特咯咯笑着,“最后,居然还是不通乐理的维尔利更加了解我,哪像大卫和今日在酒馆帮忙的约翰,你们明知我幼时傲人的音乐成就,现在却只知道往我身上泼冷水。”说罢,又准备动身去教室后门,那是前往音乐室的必经之路。

    “等等,罗伯斯特,你待会如果路过生活区,去宿舍里我的衣橱最底下拿一双米色的球鞋吧,那双……我几乎没有穿过,可能以后也不会再穿了”,大卫满脸嫌弃地说道,“我可不希望我们下午出发后,听着你一路上都在打着恼人的节拍,就像你创作的歌曲一样,虽然你一直坚持它们都是被赋予人类丰富的情感和世间万物,但在听者心中,简直比教堂的赞歌更加晦涩、不明所以。”

    听着他们的谈话,使我突然回想起一些事情,于是我自然而然从抽屉里拿出唱诗本,开始翻阅起来。

    这本书记载了我抄录的圣经选段,从我主耶稣的诞生,受洗直到磨难和复活,赞美上帝的优秀词选以及相对应的注解和唱歌技巧,还有就是每日的行程安排。

    上面赫然写着:

    午后,社区图书馆还书,《小雀鸟集》与《歌德诗选》。

    下午,邮局,寄出上周写毕的问候信。

    晚上,温德姆教堂,正式的晚祷,享用圣餐,唱赞歌。

    “大卫、罗伯斯特,万分抱歉,关于刚才讨论去观赛的议题……”,我郑重其事地说,“我今日还有很多未尽之事,下次一定与你们同去,我向上帝起誓。”

    大卫只是瞟了一眼我的记事本,便啧啧称奇:“维尔利,你的生活真是充满规律,也难怪每回的统试都能名列前茅。然而,其实你无需做到这样”,大卫话锋一转,“你的父母既然不远千里把你从加州送到此地,肯定是希望你能摆脱牧师家庭的影响,要不然为何不把你留在当地的神学院,准备好将来继承你父亲的衣钵呢?”

    “是啊,维尔利,你不是偶尔也会与我们聊起棒球的事情嘛,并且这次的比赛又恰好是主场作战,去晚了可就抢不到好位置了。”罗伯斯特补充道。

    一时间,他们的盛情邀请让我倍感为难。我从未试图打破自己制定的计划,自从来到布里奇特,我的印象里基本就只去过图书馆、教学楼和宿舍这些地方,当然周末还有邮局和教堂。我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书籍和他人的口述上,甚至连我的牧师父亲都曾经教育过我,说我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太无趣了,对此我没有表示否认。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大卫感觉是有些不耐烦了,倏地半吼道:“那便如此决定了,等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我们出发!”

    我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坐在圈椅上,身体前倾,右手托住下巴,用以支撑整个身体。

    外面细细簌簌的,很安静,每过一会便会有一束光柱路过窗沿,那是来自探照灯的尾光。面前的客人依旧平缓地呼吸着,沉睡的样子又无不透露出俊朗的模样,只是一切的相处都会是短暂的。

    我出门起了个夜,便又坐回圈椅上,这次我选择瘫坐在椅子上,双臂沿着扶手耷拉下来,像个醉汉一样。

    我们这所高中位于整座城市的西南角,而棒球馆是处在中心偏东的方位。要去往那里首先要步行到205号西巷街,然后向北穿越第五大道。前行2英里会遇上一个十字路口,这时需立马左拐进入6号梭罗公路,这是一条横跨东西两岸的洲际道路,可以一直通往我的家乡,加利福尼亚州。接下来,沿着公路旁的人行道再走上1英里,便又会绕回到第五大道。之后再前行0.5英里左右,便抵达了球馆的正大门。

    当我们到达西巷街后,发现约翰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

    “各位士兵,马不停蹄地向前进吧,为了家人,为了占有,为了祖国,用你们手中的武器打破英国侵略者的掠夺和统治,为自由而战吧。”刚结束独立战争的选课,大卫便学着其中的内容向我们指挥道。

    “说起来,我们都称得上是殖民者的后代,这场斗争也不过是一个党派战胜另一个组织,哪里谈得什么自由与独立。”约翰开始高谈阔论。

    “现在也是如是,在党争制度下选举出来的议员不是最能做事的,反而是最会说话的,比拼的是哪家的谎言更能博人眼球。如果放任这种哗众取宠的制度一路传承下去,我相信在未来的几十年内,詹姆斯.威尔逊也能够成为总统。”

    在听到詹姆斯.威尔逊的名字后,大卫立马皱起了眉头,同时用手掌重重地抹了一下脸,仿佛想把所有快乐的情绪给卸下来,据传这与他今年新交往的隔壁班的漂亮女伴,格蕾小姐有关。

    “别挨骂了,约翰.斯皮尔。说起隔壁班级的小矮子威尔逊,他除了生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还剩下些什么,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常年在灯火酒绿里做活,自己全然一副无人管教的孬种模样,整日都在拙劣地模仿滑稽明星传播些污秽的黄色笑话,还时常跟踪别人,或藏匿在垃圾桶里,或躲身于黑暗的拐角处,仅仅是为了偷窥隐私,来给自己的杰作增加包袱和笑料,像这样的人怎会有人投票给他?”

    约翰注意到有人反驳他的言论后,反而更加起了兴致,就像是对待酒馆里快要喝醉的客人一样,于是他再次顶针起来:

    “那可未见得,詹姆斯.威尔逊这厮反而更会有号召力。汝没见上回其在学校话剧展中饰演的红衣主教,捯饬起来颇有丑陋的亲民感。再加之一改往日的话语,从他的嘴里竟也能蹦出识大体、知礼节的句子,真可谓是闻所未闻,我以为……”

    正当约翰准备继续发表他的讲话时,恰逢我们路过第五大道上,一家带有玻璃展示窗的小商店,眼瞧大卫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罗伯斯特赶忙岔开话题,向大卫建议道:

    “我们好容易逃出校园,可以远离索菲亚老师的说教,大卫,你不需要买点什么给格蕾小姐吗?”

    “你是说献给我的爱丽丝吗,罗伯斯特”,大卫的思绪被打断,于是他只好一边观察着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试图沉浸在刚才的辩论中,“啊,约翰,关于詹姆斯.威尔逊竞选总统的事宜,我只能说……”

    “大卫,依你之见,这顶蕾丝边配饰的圆礼帽怎样?”罗伯斯特又一次插进话题,同时我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顶帽子就摆放在橱窗右侧的三层展示台上,几乎占据了整面橱窗一半的位置,在顶灯炽热的白色灯光照射下,散发出明亮的光泽。

    “罗伯斯特,我知道你是怕我争辩不过又会和他人动起手来,就像上次殴打威尔逊一样”,大卫说,“可你却完全不了解爱丽丝,她可不是一位只会追求物质的女性,相反,她平日里最反感大而无当、华而不实的东西。如果我将此物送去,她会认为我是把她当作窑子里那些受人供养的女人,虽然表面上依旧对我百依百顺的。”

    大卫转而扫视橱窗内的其他陈列之物,不再和任何人交流,最终在一件16英寸的珍珠项链上停留下来。它位于整面橱窗的左上角,就悬挂在一位女性半身模特的脖颈处。

    “这可比我所说的圆礼帽还要闪耀啊。”罗伯斯特说。

    然而大卫却解释道,他看中的其实是那位模特头上系着的青金石色发束,与格蕾小姐浓密的金黄色头发恰好相称。

    “我最好的朋友们,请等我一下。”

    随即大卫推门走进了商店,出来后手中多了一个时尚的帆布包,里面塞进一个夸张的大礼盒,盛放着他的满满心意。

    大卫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向我们开心地炫耀道:“早些年间,家父时常叮嘱我在跟挞耳人接触时要多留心,说他们经常不守诚信、以次充好,还多次在国家危难之际大肆敛财并发放高利贷,但我看也没那么可怖嘛。这位挞耳店主就不太会做生意,我只是象征性提了一句或许会将其店内的商品用于赠送未来的妻子当作聘礼,没成想他不仅殷勤地为我精心包裹好,还额外免去了5美元的人工费。”

    “那就让我猜测一下您这位未来的银行家,会愿意、花费多少、来购置这件玩意儿,按照您平常的习惯,恐怕不止20美元吧。”约翰调侃道。

    “你又再讽刺我了,约翰”,大卫骄傲地说,“但这次我可是充满信心的,虽然在我的据理力争下,最后也还是支付了60美元。那位挞耳店主言道,这件发束的材质不是传统棉麻的,而是出自东方国家的缠丝工艺,是一种学名叫桑蚕的昆虫吐出来的细丝,而完成这样一件作品至少需要六百条桑蚕。然而,现在制作出来的发束仅仅是素色的,还需要经过印染工序。于是,它必须飘扬过海来到西班牙进行矿石调色的印染工艺,才能保持常年鲜艳的颜色。等一切结束,它被带上了英国发往美国大西洋港口的商船,最终落入到我们手中,这真是一趟漫长的旅程啊!”

    当大卫的讲述完毕,约翰罕见地站在一旁,不准备提出任何异议,只见他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一脸无奈地看着大卫。

    看来我果然还是小瞧他了,原来讲述一段听上去很曲折的故事就能让他为一件溢价至少3倍的商品买单,最后竟比那件昂贵的圆礼帽还要高出20美元。何况,管理港口的玛丽阿姨从未说起有这样贵重的商品,不然她一定会向承运方索要更多的卸货费用。

    在约翰思考期间,罗伯斯特也开始了夸赞。

    “大卫,你跟格蕾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啊,都已经半年多了,还愿意赠送这么昂贵的礼物给她,我也就只有在上次遇见安娜(那把吉他)的时候”,罗伯斯特双手抓住了背带的系扣,“才会显得如此大方。”

    “这算得了什么”,大卫拿另一只手提了提衣领,说道,“你们可知为心爱的女人倾尽所有是每一位男士毕生的梦想。古往今来多少诗歌都在赞美爱情,又有多少人甘愿浸泡在爱情,啊,是爱情的美酒里,即便这会花光他全部的积蓄。等你们以后遇到,就自会明白的。”

    此刻,他们的聊天还在持续,道路上的指示牌也还未出现6号梭罗公路的具体位置,我想我们似乎可以稍微停留一下了。

    不知各位读者是否注意到,自从离开了校园,回忆中的我便没有再讲过一句话。虽说从今天的叙述中,我仿佛对每一个细节都了若指掌,但是在当时,作为一个才刚第二次踏入市井街道的乡民,面临的是新世界无情的照面,这里面包含了环境的巨大差异、不熟悉的交流方式和一种名为爱情的物质。

    我自幼居住在加州的一座小乡镇里,那边不具备太多的娱乐,于是我只好把唱诵圣歌和做礼拜当作乐趣在进行。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发现并不是自己将生活打理得百无聊赖,而是我的出身告诫我——人的一生本就是如此平淡,没有无谓的快乐,就不会有痛苦和悲伤。

    然而,我却需要忏悔,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信徒。我不理解圣经,即便不停地在摘抄之、诵读之,那也只是毫无感情的重复,甚者在今日我可以大胆地说,如若不是生在牧师家庭,我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进社区教堂一次。

    后来,乡亲们也仿佛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鼓吹着,宗教统治几千载,似乎并没有使社会产生进步,反而会通过各种借着上帝的理由发动战争和大肆敛财。于是,内心产生动摇的人们便不再向社区教堂捐款,见面的称呼也不再是兄弟姊妹,而是直呼其名,这就导致原本我可以自然而然地继承父亲的职位,到现在入不敷出的生活迫使我必须另谋出路,学习科学的知识,然后与独立的人格交朋友。因此,我被送到了这里,夹在纽斯市和大西洋中间的布里奇特。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路线也会经过6号梭罗公路和第五大道,但当时我并没有注意过周围有些什么,因为我是双手紧握拳头,坐在拉起帘子的轿车里的,就像前往洛伍德学校的简,只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而不会在乎一路上的风景好否坏否。后来,伴随在这里学习,我也见识到,同龄人之间是可以勾搭着肩膀走路的,情人有时会在校内的广场上一边喂食鸽子一边在创办学校的慈善家雕像下,偷偷接吻,人们可以互相讥讽对方,谩骂对方,能够做到几个月不去教堂做一次正式的礼拜,甚至容许无信仰的人存在。

    通过几个月的适应,我仍然有些抵触男生们搭在我肩膀上走路的习俗,我把这一切归咎于守旧,因为大街上打着领带的绅士们绝对不会效仿此种不雅的行为。然而,我却在另一层面融入了他们,或者说,比他们更早启蒙。

    在我孩提时,除了日常的诵读,有时也会跟随我的父亲上门举行神圣仪式,这其中另我印象最深的是婚礼习俗,因为在大部分时间我都会作为天使的角色守在一旁,当父亲宣读完经言后,为新娘献上赐福的捧花。我见证过太多太多对新人了,他们的眼神大多数都是空洞的、无神的,总是按部就班地遵守仪式的流程,掀起面纱、建立誓言、互换戒指等等,最后新郎小心翼翼牵起了新娘的手,两人在双方父母的注视和鼓掌下,默默离场。只有一对例外,也是我最后一次跟随父亲参与婚礼的仪式,那年我仅有9岁。

    当时,父亲正烦躁地翻找着原本是放置在壁炉上的圣十字架。

    “维尔利,你有注意到过我曾经宣读圣言时执于手掌的木制的圣十字架,放在哪里了吗?”他看向我,那时我应该是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捧读着福音书。

    “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福音书里可不会具有寻物的启示。”

    他又找了一会,最终在楼梯底部盛放旧服的贮藏室里发现了它的踪迹,而我也正好看完上帝对于一只等待飞翔的小雀鸟的点化,准备阅读创世之初一座被烧毁的城池索多玛的故事。

    “我的上帝,原来是放在另一件祭服的内口袋里”,父亲抱怨着穿上了白长袍,转而对我吼道,“维尔利,请不要再捧读手中的福音书了,我们准备启程!”他把我的书本抓起来,翻过来撇了一眼,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现在的福音书怎么还把旧约里的这段内容加进来,出版这本书的人肯定是某位异教徒,是为了戕害一些无知的忠实信徒。”只见我的父亲小声嘀咕几句,便将这本我尚未读完的书籍扔进了燃烧的壁炉中,并告知我他见识到此书里有危害上帝的言论,不可再看。

    “别愣神了,马尔斯可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要是让他等太久,就等着挨马鞭子吧!”说完,便把我赶上了后门临时喊来的马车,他正好要去隔壁小镇运送装在板条箱内的酿造啤酒。

    科特父亲当然并非惧怕马尔斯的性子,他的着急全都来自于清晨我们收到的一封加急信件,外面赫然盖着市长处理公文时所使的专用戳记,里面内容如下:

    科特先生,您好:

    现聘请您为吾儿艾斯特·克莱斯利和潘妮小姐的证婚人,请于今日夜晚19时到达隔壁小镇的休斯顿旅馆,切记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会给您支付丰厚的报酬,用于社区教堂的日常维护。

    市长维斯·克莱斯利

    “市长先生也真是会使唤人,隔壁小镇难道就没有本堂神父吗?”在行驶的过程中,父亲在马车帐帷顶部昏暗的煤油灯下又察看了好一会儿,愤愤地轻声骂道。

    正值黄昏,镇上的妇女们都点燃了房前的灯柱,自己则掩起门,拾掇起当日的晚餐。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十分安静,只能听得流经乡镇的小溪跌水的声音,当然,还有马铃铛的清脆响声。

    “科特神父,您这么晚穿着正式的祭服去隔壁小镇做什么?”

    “哦……我是去拜访一位朋友,他前几天刚从大城市的喧闹中逃离,赶到这片乡野里来度假。”父亲谨慎地回答道。

    “哈哈,难不成是克莱斯利市长先生吧,我可知他刚追着他的公子到隔壁镇上,据说他的公子与一名妓院里的婊子好上了。”

    “是嘛!”我的父亲先是惊讶了一声,随后又强装镇定地说道,“这可真够稀奇的,但很可惜我不知道此事,哼,他们应该自己跪拜在上帝面前,忏悔所犯下的罪过。”

    “可是父亲,方才——”我疑问道。

    “安静点,维尔利,这里没你什么事。”我的父亲低声训斥道。

    由于夹在货箱之间,一路上免不了磕碰,使得父亲一直视为神圣的白长袍沾染了不少灰尘和黑色油渍,与此同时,他还需要一边护着我和手中贴满注释条的圣经,一边提防被颠簸甩下去。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乘坐的马车才终于停驻了下来。

    “到了,科特神父”,马夫转过头对我们说道,“说真的,这里实在不像是上帝会莅临的住所,不过祝你们好运。”

    “谢了,马尔斯,愿主保佑你,给你带来平安、喜乐。”

    “别、别、别,你们快去忙活吧”,马夫赶紧摆手道,“我们全家人现在都改相信科学了,最近我的妻子希望有一辆崭新的轿车,因而我们在每晚的饭前都会准时参拜本茨先生,那些宣导科学教义的组织者就是这么说的。”

    在父亲将我抱下马车后,马夫便又驱着他的马匹出发了,嘴里还唱着:“科学教义常在我心,我为科学而疯狂,愿科学遍布世界,希望所有人都被科学无上的光芒所照耀,获得灵魂的解封和升华……”

    而此时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座只有二层楼高破旧不堪的小旅馆。它的外墙明显多年未曾粉刷过,有好些地方脱落了,露出了红砖、水泥和隔绝热量的填充物(包括鸟的羽毛、砂石、揉成团的棉花和木屑等等)。正中央是入口,有一块近乎3英尺高的大霓虹灯招牌悬挂在上面,写着“休斯顿旅馆”。

    “父亲,请问您确信市长先生是要在这里操办他儿子的婚事吗?”我疑惑道。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仰头看着旅馆,满脸愁容地在自言自语。

    “我哪会知道呢,然而那封信件确实是盖着市长的戳记,虽然他一般不会在私人信件上盖公文章。”

    正当我们在这座破旧的小旅馆门前踌躇不定,这时从旅馆的入口处走出来一位年轻的服务生,满脸丧气,穿着白色衬衫,中间有好几个扣子耷拉在外面,他的右手始终握着拳头不停上下晃动,发出只有两三块硬币撞击时的清脆响声。

    “科特神父吗,克莱斯利先生已经在此地等你很久了,就在楼梯上去靠右边第一个房间,你自己上去吧。”说罢,又不知钻回到哪个角落里躲藏了起来。

    我和父亲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竟说不出话来。然而凡是接了这活儿的,就是在替上帝赐福,没有半途而废的,除非这场婚事本身就是不被上帝所认可的。

    于是,我们走了进来。整个大厅的装潢呈现过时的英式风格,两边均是木格子的窗框,窗户下面是深红色带花纹的墙纸。我们沿着带有很多黑点和脱胶的地板前进,不一会就到了楼梯口。

    “我们上去吧。”

    只见我的父亲紧紧抓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台阶地向上爬去,而我拿着一束小巧的手捧花,紧随其后。他的步伐非常缓慢,一方面是他的白长袍过于宽大,同时胳膊处还夹着一本厚重的圣经汇集,另一方面,我想当时我的父亲一定是猜到了,等候的这位克莱斯利先生绝非市长先生本人,而是艾斯特·克莱斯利和他那位犯了□□和不贞洁之罪的未婚妻。

    终于,我们到了克莱斯利先生所在的客房前,跨越这十几级台阶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父亲在门前打了好几个十字,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他肯定是想趁某个合适的时机拒绝他们。

    “是科特神父吗,快请进来。”一阵清澈如铜铃般的女人声音从屋内传来,由远及近。

    随着门向内打开,迎接我们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妙龄女子。她深棕色的头发微微卷起,显得有些凌乱,一双明亮的眼睛是宝蓝的色彩,下方是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嘴唇,微笑着。她的面部是瘦弱的,但能看出原先丰腴的状态,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未曾享用过正常的餐食。穿着一袭纯白色褶裙,手臂几乎全然裸露在外面,肌肤过于光滑和白皙,找不到一丝印记和伤痕,甚至是血色也没有。如果说她仅仅是为了钱财和名气,那么想必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即将要步入幸福婚姻的女士,您好。”说罢,父亲赶忙带我欠下身,没有微笑。

    “啊,原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我真是太有幸了”,女子欣喜若狂地朝门内呼喊道,“快来,亲爱的,是科特神父来了,还带着一名传递信息的小天使。”

    她讲话的时候让出了身子,使得我们也能看清屋内的一些状况。整个房间不到二十平方英尺,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白炽灯提供照明。地面与楼下接待室的一样,都是老旧的橡木地板。房间的家具内只有一张破旧的床、一个梳妆台、两把圈椅和一张小圆桌。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就坐在其中一把圈椅上面,正翻阅着杂志。

    “哦。”他先是头也不抬地回应了一声,又往后随意翻看了几页杂志,才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走了过来。

    “科特神父是吧,没想到您真会过来,那我们就快开始吧。请您放心,虽然这里简陋,但我依然会按照约定支付您丰厚的报酬,肯定比财政厅那帮精打细算的老学究要大方得多。”

    “恕我直言,市长先生知道您的行径吗?您知道的,如今我们这种人都只能依靠财政厅的俸禄而活着。”

    “您在说什么呢,神父,我们当然是受到我父亲的旨意的,只不过业务繁忙,无法亲自前来,那封急件上不是明明白白盖着市长的戳印吗?”

    “对不起先生,我不清楚您是怎么弄到这枚名章的,但我相信正直的市长先生是不会错将公文戳记盖到私人信件上,更不会对自己孩童的婚姻大事置之不理。”父亲一反常态,表露出强硬的态度。

    “我就说吧,潘妮”,那位年轻人转身朝他的女友苦笑道,“这封漏洞百出的信件确实骗不了人,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据说我的父亲已经追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不,艾斯特,难道您不爱我了吗,难道您不想永远的占有我吗,您曾经说过的,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对上帝产生怀疑和敌视,您依然会是其忠诚的信徒。”

    “我当然是爱你的,我的潘妮”,艾斯特先生拉着潘妮小姐纤细的双手,深情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会努力说服科特神父,让他为我们的爱情证婚,然后我们就一起逃到东海岸边买下一间房子,每天看着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和落下。”

    “科特神父,对不起,刚才有所冲撞”,艾斯特先生回归了理性,变成一位符合目前穿着的年轻绅士形象,“能够恳请您主持我与潘妮小姐的婚礼吗,我们虽然还没有受到父亲的准许,但无一例外都是上帝虔诚的信徒。并且您别瞧我们现在住得拮据,我在大学期间可是同时主修过金融和法律,我可以立马给您写一个欠条,等我们在东部安顿下来,每个月的今日您都会收到一笔金额不菲的感谢费,它可以用于您社区教堂的维护,可以用于您孩子的学业,您甚至可以尝试……”

    “到了我这般年岁,也做不了别的事情了”,科特父亲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他平生最害怕别人用乞求的语气同他讲话,“艾斯特先生,您是位杰出的人才,您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可是您为何要与一位妓……不是,潘妮小姐结为夫妻呢?”

    “没事,您可以说的更直接点,是窑子里的妓女。”

    “您知道为何还来找我,您难道不知晓根据圣经所示,如果我将潘妮小姐许配给您,就是等同于将不贞洁的童女,献给基督。”

    “我知道,您可以先做一个乞求我主宽恕的仪式。”

    “而且,看她的着装和样貌,应该是位罗姆人吧,根据圣经所示,与一位外邦人联姻是无法获得神的认可的。”

    “我知道,她已经改变皈依基督了,法老女儿能做的事,她也能够做到。”

    “艾斯特先生”,科特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明白您喜欢她哪一点,作为您父亲的同窗,我相信维斯也会这样问您,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美丽的外表吗,这句话我同样也在询问一旁的您,女士。”

    潘妮小姐一直拘谨地坐在床跟位置,默默地倾听着艾斯特先生与我父亲的对话。

    “您认为,十年、五年甚至是期年之后,当您的容貌不再,他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保持忠贞?”

    “科特神父,我敬重您,但是请您不要一直用贬低的语气看待我与潘妮小姐的爱情”,艾斯特先生攥紧拳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道,“原来这些话语在两人同时在场时谈起,是多么的令人愤怒不已。正因如此,我才会一步也不离开我的潘妮,防止再出现玛格丽特式的悲剧。潘妮虽说是一位在窑子里长大的受人供养的女人,但她的品行却比一些养尊处优的女性还要高尚不少。您怎知,她为了和我在一起抛弃了多少,她可是……”

    “亲爱的,与您抛弃的生活相比,我失去的只是外在的华丽生活,和那些大而无当的首饰和家具,真的算不上什么,真的不值一提”,潘妮小姐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到艾斯特先生身边,拥入了他的怀中,“艾斯特,我爱你,真希望能永远留在您的身边,听您说那些无趣的甜言蜜语,感受您温暖的怀抱,即使我们居住在屋不避风的陋室,我也丝毫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然而——”。潘妮小姐瞥了一眼门外,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但是什么,我的潘妮”,艾斯特先生低下头,饱含情意地注视他的心上人,“难道您真的担心我会变心吗,我对上帝起誓,我的心亘古不变!”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似乎不应该让科特神父和他的公子等待太久”,潘妮小姐继续看向门外,有些哽咽,“天色尚晚,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明天可以共同度过。”

    “哦,是的,我几乎忘却了他们的存在”,艾斯特先生变得异常兴奋,“您是军官,我是大兵,我的天职就是服从您的命令,我会打动科特神父的。”

    最终,我的父亲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宾朋满座的大厅里宣读神圣的经言,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婚礼习俗之外的事情。仪式结束后,他们依然深情地拥抱在一起,直到维斯先生缓步进来才迫使他俩分别。

    然而,当艾斯特先生被掳走后,潘妮小姐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灿烂,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许是在嘲笑自己被捉弄的命运,又或许是在为自己心上人的美好前程送上祝福。

    之后不久,潘妮小姐就染上了失心疯,去世了。而艾斯特先生在经历一段漫长的伤痛后,终于振作了起来,娶了法务大臣的女儿作妻子,又过上了他们这个阶层所共识的正常人的生活。

    在我之前的理解中,婚姻是上帝为人类安排的礼遇,我们所有人都应遵守圣经所示,做到忠贞不渝,积极为上帝创造新的子民和信徒。但,信念的崩塌往往都在一瞬间,即便我已经忘怀,然现在,当大卫饱含感情的赞颂爱情的伟大时,我又回想了起来,它使我的心中出现了欲望的种子,就像是蛊惑夏娃的那条毒蛇,牵着我走进泥潭。

    “能聊聊你和格蕾小姐是怎么相恋的吗,大卫?”我说。

    此时,大卫正和约翰、罗伯斯特玩起模仿自卫队行进的游戏,发起者是约翰,据他所说,这也是从独立战争延续下来的产物,然后在南北战争结束的几年时间内发扬光大。队列中一共三种人物,罗伯斯特是第一个,负责指挥方位和控制行进速度的指挥司令,约翰是副官,排在中间,负责喊出口号鼓舞士气,而大卫位列末尾,作为二等兵,他只能重复副官的口号,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臂还紧紧夹住帆布袋的拎绳,左手则做着正步的动作,在空中挥舞。

    附和口号的大卫在听到我的发言后突然愣了下神,险些将帆布袋掷于地上,只见他惊奇地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维尔利,真没想到你才陪我们同行了一会,竟也开始对这些俗物感兴趣了。”

    大卫出列后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就该这样,包办婚姻的制度是时候退场了,现在崇尚的是自由恋爱,不是双方父母紧紧盯着一对不熟悉彼此的男女,在上帝和牧师的见证下,诉说着违心的誓言。”说罢,他就顺势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士兵们,接到指示,我们前线的战士快要坚持不住了,请改变队列,用急行的方式支援他们吧。”

    “长官,别慌张,等我们聊完再走也不迟。”约翰、罗伯斯特齐声说道,并控制住准备奔走的大卫,他的脸上正透露出红晕的光泽。

    “真是服了你们了,要不是为了维尔利,我才不会向你们透露任何。”适时我们路过一家专供可口饮料的饮品店,外面摆放着几张白色塑料长凳,大卫于是跑去买了几瓶冷饮,并示意我们在长凳处坐下。

    “真的就如此简单,没有你们想象得……咕咕……那么复杂。”大卫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嘴上却道个不停。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午后13时,我和格蕾小姐相遇了,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邂逅……啊,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记得那天大卫滔滔不绝讲述了好久,以至于我们险些赶不上棒球馆的开赛演出,于是约翰便建议我们不走6号梭罗公路,而是沿着第五大道一路穿行下去。

    “大卫,没想到你平常一惊一乍的,在恋爱中,也有成熟稳重的一面嘛。”约翰调侃道。

    “是啊是啊”,罗伯斯特跟着说道,“话说约翰,你确定我们要径直往前走吗,平常我们可都是绕行的?”罗伯斯特对前方的道路充满畏惧,他的吉他也跟着颤抖起来。

    “哈哈,这有什么,走在这条街道上只要记住一个原则,看着自己脚下的路,不要逗留,就没事了。”

    我们最终决定冒险往前走去。也许每座兴起的大城市里都有这样一个地方,《巴黎圣母院》里甘果瓦误入的奇迹宫殿,孟买的达拉维,而纽斯市也有,作为最繁华商圈的邻居,以贫民学艺所和福利院为中心,周围延伸的街道都是破败不堪的。行走在这里,您会闻到一股很浓重的像是下水道泛上来的恶臭味。街边低矮平房的住户付不起清理费,只能将每日的垃圾倾倒在自家门口,而生活更为艰苦的流浪汉就依靠和蟑螂老鼠抢食这些残渣苟且偷生。这里最喧闹的时候只有在每次新任市长上台后,在福利院门口为这些饿殍分发面包和素汤,简直比西部大开发还热闹。

    我们正走着,这时一位侧躺在人行道上、操着一股挞耳人口音的流浪汉突然对我们叫嚣道:“小白脸们,快快滚出我的王国,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尤其是那位左臂夹着黑色书本的小同志。”

    看到他貌似在和我对话,我连忙把自己的记事本抱在胸前,并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哼,看你这个相貌,不会也是个娈童吧”,他继续高声喊道,“喂,旁边这些个,劝你们离他远点,在我们国家,这种人可是要被绑在木桩子上让众人活活用石头砸死的。”

    “住口,死变态,维尔利可不是这样的人。”罗伯斯特正准备走上前理论,却被约翰拦了下来。

    “不要理会他。”约翰回首看了流浪汉一眼,回敬道:“你有空关心别人,还不如关心自己下一餐什么时候开饭吧!”

    说完便催促我们快步离开。

    当我回过神来手心已经冒汗了,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我向约翰问道:“约翰,那位流浪汉为何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还有他说的“娈童”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不要去了解了,这不是什么好词。”约翰一脸严肃地说道。

    一路无话,直到我们走到一座突兀的二层楼洋房前,被一对衣着朴素的白人青年夫妻给拦了下来。

    “小兄弟们,请不要再向前行进了,前面一栋楼房昨日刚发生骇人听闻的自杀案,整条街道如今已经被警戒线团团围住了,假如你们想去棒球馆的话,可以从那边的小巷斜穿过去,再走一英里就到了。”白人丈夫给我们指了一个方位。

    “多谢,先生,我们现在就离开。”罗伯斯特紧张地说道。

    当我们道完谢准备出发时,只见他们背过身去,面对着洋房,开始了窃窃私语。

    “最终警方证实,去世的果然是部队曾经的精英干事查理和布莱特”,白人丈夫叹了口气,“据父辈们说,曾几何时他们在太平洋战场上屡立战功,却被发现在战营里玩起了同性游戏,因此被收回了勋章,逐出军队。”

    “这有什么好惋惜的,他们自从被部队赶回来后居住在这里的十几年光阴里,也从未试图和邻居们打好关系。老布莱特经常呵斥靠近他房屋的小孩,查理则喜欢摆弄些女人用的首饰和花卉,附近的居民总是避之不及。”白人妻子在一旁点评道,同时双手不停朝红彤的脸颊处扇风,像是在缓解方才所受的惊吓。

    “幸好后来经警方确认他们俩是自杀的,我可无法想象自己过世后还要在天堂偶遇他们。”白人妻子说。

    这其中又出现一个我不熟悉的词汇,如果是延续之前的生活轨迹,我恐怕永远也听不到这些内容。现在的我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对所有碰上的事物都充满好奇。不同的是,婴儿只会通过咿呀乱叫来表达,而我却是直截了当的提问。

    “请问,好心的先生,能告诉我何为同性游戏吗?”

    只见面前的这对夫妻转过来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可能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提出如此怪异的问题。

    “亲爱的维尔利,别问那么清楚了,我们快赶不上棒球馆的开赛表演了。”罗伯斯特突然拽住我的手,想要带我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与此同时,白人丈夫反应了过来,随着列车长打开阀门,动力室里烧红的煤炭产生的蒸汽跑进了活塞缸,推动着他的话语就像是火车一样平稳前进着。

    “你怎么会想要了解这个啊,好吧。”看得出来他既反感又急于体现自己作为一个长者的阅历。

    “譬如说,你和你的几位朋友某一天正在第五大道上闲逛,这时,迎面走来两位男士,他们中间一位穿着很大众的棕色西服,脸部却化上了女性才有的妆容,高眼影、眼角的睫毛片、以及涂满上下唇瓣的亮色口红,走起路来不是昂首阔步,而是一直找寻着铺砖的缝隙前进,如若不是那无法遮拦的淡淡胡渣和凸起的喉结,还真以为又诞生了什么女扮男装的诡异时尚。而另一位体型壮硕,上身是白底T恤衫,印满了肮脏的字眼和标语,下身则是工装牛仔裤,这种刚从西部传过来的服饰,现在也只有好莱坞里叛逆的少年角色会如此打扮,更不要提起他左手臂上的斑斑刺绣,真是不堪入目。”

    “像这样‘前卫’的两位男士从你的面前经过,只要不是弱视群体,都会偷偷地将他们全身上下扫视两遍”,白人丈夫说,“而他们仿佛也很享受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忽的在众目睽睽下牵起了彼此的手,进而相拥在一起,在对方的脸颊留下唇印,然后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诉说起情人之间才会有的甜言蜜语,我的上帝,这真是……”

    “啊,请别再说下去了”,他的妻子大声尖叫道,“你举出这样的例子,是想要教唆出一位堕入邪教的可怜信徒嘛!”

    在我像上课一样认真听讲时,约翰和罗伯斯特两人靠边低声交谈了两句,于是当白人妻子打断其丈夫的发言后,约翰上前说道:

    “这位慌张的女士,不会的,维尔利他只是把自己的活跃思维束之高阁太久了,因而才会对某些新鲜事物产生兴趣,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正常的男人,不会生出这种无趣的想法的。我主耶稣以及天父降临时就已经奠定一男一女才是世界的标准组合,除此以外全是异己,是被人唾弃的对象。多么神圣的圣母孕育了我主耶稣,让他拯救众生,替人受难;多么仁慈的亚伯拉罕,面对上帝的指示,还愿意找出十个义士换取一座罪恶之城所多玛的和平,可惜都是徒劳,只能任由熊熊的硫磺天火将其烧毁。维尔利”,约翰突然看向一旁愣神的我,有点火气地说道,“这是圣经*创世纪里的内容,你们新教徒是不是涉猎的比较少啊。”

    “是的,我也向您保证,维尔利才不会成为这类人中的一员。”罗伯斯特补充道。他们虽说都面对着白人妻子发表言论,但明显都是在解答我的疑惑。

    “即便是抛开宗教因素,仅从现实角度出发,那么如果说男人和女人是圣洁的结合,那么男人和男人间就是单纯□□的碰撞,产生的永远是短期的欢愉。没有男女间的相互扶持,没有繁衍的自然行为,就没有人类的未来。这种行为本身就该躲躲藏藏,不能公之于众。前些日子还听说这伙儿人在圣约翰广场上,是在这里吧……”,罗伯斯特看向约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继续说道,“在圣约翰广场上集会,竖起大标语,说是要向众议院抗议针对他们的种种歧视。”

    “罗伯斯特,说得好”,约翰满意地说道,“那么大卫,对于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啊,什么事”,大卫自从走进这片区域便一言不发,他一直走在我们正中间,防止别人觊觎他的礼品包,“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他平淡地回答道。

    “嗯么,说法也确实没错”,约翰尴尬地抓了抓头,最后对上了我,“那么维尔利,我们讲了这么多,你也大致能听懂一二了吧,有些事情不像书本上的知识,必须要深钻研硬琢磨。然而既然你已知晓此事,还请你严肃对待它,毕竟在我们国家,有关‘同性’的词汇,就和‘枪支’、‘种族’、‘资本家’一样,属于禁止讨论的范畴。”

    “原来是这么回事,说起来我确实没机会读到圣经里你说的选段。”我说道,虽然我还是一知半解的,既然爱是如此一件小事,那么它跟国家、跟社会又有什么关联。

    “当然,我以后会注意不再提及它,同时实在抱歉”,我向这对衣着朴素的白人夫妻深深鞠了一躬,“请你们宽恕我方才唐突的行为。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我变成了这样的人,我一定会把自己关进一座孤岛里,直至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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