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物正张着爪，踉跄地由布包跳到她肩头处，前倾着脖子歪头打量山药。
山药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微张着嘴试图尖叫，但声音似乎被卡在喉咙里，半分响动也发不出。
豌豆大的眼瞳晶亮而锐利，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泽，翅膀扑棱间，扇起淡淡血腥气。
概是受伤，山药莫名从这眸子读出若有若无的可怜味来。
一时四周俱寂，只余她和肥嘟嘟的黑鸟大眼瞪小眼。
呼呼，还好是只鸟……
“还说乌山鸡呢，明明就是只黑雀儿！”半晌，山药拉长腔调干笑，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只不过个头大些。你胆子也太小啦！”
山楂也是个机灵孩子，见黑鸟也只是静静地立在她的肩头，偶尔转动一下小脑袋的无害模样，心头好奇也占了上风，他尝试走近：“阿姐，它老立在你肩上，不怕人呀！”
眼看小童高举的手就要触及自己的羽翼，黑鸟瞪大了眼睛，墨黑尖嘴微微开合，喉间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低沉嘶哑声。
一副要啄食他的凶狠模样。
山楂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惊得倒退了几步:“它、它不是很乖的吗！”
黑鸟沉静地看他。
“小弟，不要碰！”山药想起住在二巷的卯树叔，当年就是逗鸟时被啄掉了一个眼珠子，每次与他打招呼，她都不敢对上那黑洞洞的眼窝。
后背汗涔涔的，山药僵硬地跟他拉开身距，蹲下身，指指肩上的大黑雀儿，发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它身上带伤呢，不要吓到它了。”
什么嘛，还以为是担心我！
山楂扁扁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听话地站住了，只用眼睛紧紧地跟随着黑鸟的一举一动。
沾满尘土的羽毛凌乱不堪，加之血迹所染，映着日光，成了辨不出是否为原本羽色的黑红。血痕在羽翼上交织，有些地方已经凝固成小片血块，状同细密的藤蔓，缠绕在它的翅膀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好疼啊。
山药与山楂对视的瞬间，双双打了个颤。
它倒十分平静，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了会她，又垂下头转转悠悠地扫视，不知在瞄什么。
山药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她鹿瞳圆瞪，试图将眼中的善意展露得更明显些，恨不得在额头处刻上“我是好人”几个字。
虽然它不一定，好吧，应该是肯定看不懂。她有些丧气地想。
“你一定是特别的小雀儿，对吧？”见黑鸟尖爪张合，一下蹦到她平直的上臂，山药极力克制咯咯作响的牙齿，捋直舌头，像看过的话本故事里那样开口，“既然不怕人，那你……一定是找我们报恩的吧？”
“既然如此，你可就不能啄我了！”看着一旁指头着急点点自己的山楂，女孩深吸口气，强装镇定地补充道，“还有，我弟也不行。”
黑鸟眨了眨眼，视线转向她的手。
墨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它的眼睛紧盯着山药手中的卵石。
“是想要这个吗？”她想起阿叔说过“等价交换”的道理，慢慢地摊开手。
虽然她也不知这算哪门子的等价。
卵石被汗浸得有些润，浮尘凝在上面，无端暗了些颜色。
不过看起来还是滑且亮眼的。
黑鸟小心翼翼用喙轻啄了一下卵石，似是打量，只是眨眼间，它利嘴猛然一叼，迅速衔住了那青枣大的小石。
山药怔怔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额角沁出一滴汗。
幸好提醒小弟住手了，不然被叮个茶碗大的血窟窿也不是不可能。她打了个寒噤，心里一阵后怕。
“阿姐，它是不是中意这颗石子？”山楂倒像忘了刚挨的惊吓，圆脑袋愈凑愈近，跟着黑鸟的动作摆来摆去，“要不我们还是把石子送给它吧。”
这我也不敢抢回来呀。山药看着尖利的喙，摸摸鼻子。
“嗯，许是跟你一样。”她轻抬发酸的臂，尽量减轻幅度以免惊动黑鸟，“你小时被大黄追得摔破腿，也是捏着阿妈做的棉布偶哭着睡的哩。”
山楂倒不害臊，咯咯笑起来：“那雀儿也会偷偷在掉眼泪嘛？”
掉眼泪，会吗？山药闻言，不知怎地下意识抬眼去看臂上的生物。
黑鸟呼吸间腹腔起伏，它极其自然地将头撇到一边，好似在听竹林风动时的飒飒清音。
她将脖子折得更弯些，小弟在身侧双手撑膝，跟着嚷道:“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那鸟毫不给面子，口衔小石，张爪几步扭了身，用屁股对着他们。
嗯，还挺有傲气？
不愧是去镇上时遇到鸟，比村里那些净会偷啄晒谷麻雀斑鸠有灵多了。想到这儿，山药眼中的谨慎褪去些分，望向它的眼神亮晶晶的。
背对两人的身子壮硕，尾羽倒短小锋利，日光倾泻，折出幽幽的蓝绿色，加之伤处血痕蜿蜒，颜色竟丰富起来。
恍惚间她想起镇上小童追逐玩闹时周身环绕的浮泡，流光溢彩。
衬得在角落窥视的她是那么灰头土脸。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乖雀儿先莫动，我这儿倒有备老药师的散药粉。”见它有灵，山药便示意山楂托住鸟，自随身布包里拿出一些小罐，“伤我们是处理不了啦，但应该可以帮你止止痛。”
她将药散敷在黑鸟的伤口，掀开羽翼，灼热的气息扑来。二人都被腥味熏得龇牙咧嘴，不太自在，但还是等用寻得的树皮叶茎包扎完，才背过身小声咳嗽。
“阿姐，这不是给人用的嘛，”山楂趁机从布袋里摸了个蜜饯，口齿不清道，“给它能起效？”
“看下吧，竹哥儿不是经常对我们说‘死鸟当作活鸟医’嘛。”好半天过去山药才抬起头，她扯扯扎的结，想更对称点，“瞧，现下是不是有精神多了——”
黑鸟安详地闭上眼，窝在山楂怀中的头颅一点一点。
“……它这是不是要过去了。”小弟大惊失色。
山药赏他个脑瓜崩：“这是在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