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皮肤焦黄，衔起他的手指，就像含住一粒麦穗。
我的爱人眼睛湛蓝，眼神与他交互，就像潜入湖泊戏水。
我的爱人骑术精湛，跨上骏马驰骋，就似鸟儿飞跃山岗。
……
我只求为他歌唱，多好多好。
他家一共三人，他，一马，还有位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人。
一个顶好的人。
她不知怎的就是足不出户。
可就西尔达出远门那次啊，她不知怎的和我攀谈了起来。
“画眉啊，我的小画眉。你猜西尔达到哪了？”她停了手，编到一半的竹篮搁在一边。小巧的唇抿了抿，叼起了一根细头绳，忙着安抚自己蓬乱的头发。
我那时正发着呆，做着美梦，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她便看着我，叹了口气，苦笑着低下头，拾起了竹篮。
“我真是患了病了，怎么会想到和鸟说话？”她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抬起头一脸痛苦地望着我。“都懂，你什么都懂，就是不愿理我罢了。”
沉默半晌，我转过头和这可怜的美人对上了眼。她的视线紧张地游移着，时不时啃啃那些短到嵌入肉中的指甲。
“罢了，你就当这是病人的疯言疯语好了。”
我的心顿时好像被揪住似的，焦虑地等待她开口。
“我有一个哥哥，同我长得一个模样。”她笑着说。“我还真想念以前的日子。他白天随父母上集市，晚上就窝在小间里。我登上二楼去扰他，接着门缝里挤出的红光，日复一日地编着竹篮。（小画眉，你可别笑我，我知道我的处境一直以来都一个样。）有天早上，他们前脚出去，后脚我就锁上家门，小河边洗衣去。同龄的女孩子们在那儿锤锤打打，相互间还开开玩笑。这可不，有一次把我逗得‘咯咯’笑，害得我失掉一只袜子。”
“它就顺着水，飘啊飘啊。现在想一只袜子也犯不得什么嘛，那时却拼了命地追。我哪追得上它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水里兜兜转转，不一会儿乘着水波漂到下游去了。”
“那条河流通向的是大海啊。村里人都说外面的世界好，纷纷急着渡海，可就没见回来的。我母亲说：‘那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坏得很。’我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哥哥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我啊，就趁半夜起来，把袜子一个个用别针别在裙子上。这下可丢不掉了吧！在欢喜之余，我瞄到了身旁熟睡的哥哥。偷偷捏起他的衣角，轻轻同我的裙摆别到一块儿。我怎么能放任他被水流从我身边卷走呢。他在村外呆不下去的啊，这样下去他要自杀的啊。”
她眼睛很是湿润，一下说了太多话，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怎么知道的？”她“哈”地大呼了一口气。“我伴他长大，我能不知道？他只是一时被书迷了志，心里还是那个卖货郎。可这些理不清的陈词滥调终究拽不住他，他还是去看海了。”
“西尔达，他给我一种同哥哥浑然不同的感觉。”她脸颊羞红起来，两只可爱的小手扭捏而又无力似的垂在腹前。
“你也感觉到了吧。”她温柔地将额头抵在鸟笼上。
亲爱的，我感觉到了啊！你那一次次强而有力的心跳，那令人眩晕的喘息顺着鸟笼传过来了啊！我亲爱的美人，我懂，我懂，你也同是痴情人啊！
“他们都想逃，想逃出我们家这个笼子，我们村这个笼子。”她玫瑰色的唇嘟囔着。“我，没上过几年学，就辍了，更没读过几本书。你见识多，想笑就笑吧。可海那边的人，就不是生活在笼子里吗。明明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看过的所有地图，明明都有边界啊......”
“哥哥，他看了几本小书，魂都好像不在这了。似乎天妒英才，神如此不公地将他孤零零留在这荒原上。这里草场上飘散的青草味，集市上男女老少的招呼声，甚至连平日的阳光，对他来说，都有毒似的。”
“西尔达，他会走，会走得远远的。我知道，我知道！他的世界不是仅仅去翻烂几本小破书，去看传教的唾沫横飞，走到学堂里去。他的世界有草地，有马，有我，有你，有他自己。他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邻里，爱自己的友人，甚至爱穷人，爱牲畜......这已经足够丰满了......不是吗？打赌有些人的世界连自己都没有。他们凭着不可一世的傲气，想着自己只要闯荡一番就定会有成就；或者东奔西跑着，想要救赎别人。可你们凭什么啊，明明连自己都救不了？要是虚荣是年轻人的胸花的话，我恨不得摘下来踩几脚。还有啊，这边文章抄一点，这边小说补一点，就说是自己的思想了，凭什么啊？”
“鸟儿啊，我知道你爱他啊。虽然听着怪荒唐的，但我知道啊，因为我也爱他啊。我猜猜，你不爱他的英俊脸庞，不爱他的温柔体贴，你不爱他的人。这是多么纯粹的爱啊！”
她终于说完了，转过身去干咳了几声。
“这就同我在盛夏看见货车上圆滚滚的西瓜一样。不知为何，轻易就能将我乐，甚至做起白日梦来。我眼前的还是西瓜吗？那一幕幕滚动着的，是我的父母年入耄耋，抿着牙齿掉光的嘴，哥哥也开门进来，还有西尔达。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美妙啊！”
她突然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急忙用手捂住红彤的脸。
“西达尔没有，没有。我这个村姑身边不值得呆。他常安慰我人生干什么都无所谓，何尝不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呢？可我知道他闷死了啊！既然无所谓，为何不去大闹一场呢？求你伴着他吧，高尚的小鸟！”
我抖抖羽毛，从栏杆缝隙间伸出小嘴，轻啄了啄她的额头。
美人，我的美人，您真令人心疼。我的世界只有小小的铁笼，未丰满过的羽翼。我也从未爱过我自己啊。你识错人了，识错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