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S市,琅城。

    太阳高悬,八月末的风吹过,带起一阵燥热。

    右眼眼尾一颗血红泪痣的少年抬头,望向医院门口四个大字——森恒医院,提步走进去。

    绕过前台,穿过人群,走进电梯。

    目不斜视地摁下电梯12键。

    望向跳跃的数字,少年陷入久远的回忆。

    十一年前,他还只有6岁。

    他的母亲是风荷娱乐老总的小女儿,人人追捧的影后,却在与他最后一次分别不久后,死亡。

    彼时裴家家主病重,公司动荡,人人自危。

    舅舅裴卓耀趁机大肆收购散股,独掌公司大权。

    年幼的他,只在冰冷的屏幕上见到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母亲。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歇斯底里的他,被人连夜送到C市,梧城。

    隐姓埋名,由裴问渠,改名为裴清词。

    他们都说她是自食恶果,身家富庶却偷税漏税,言之凿凿却欺瞒粉丝隐婚隐育。

    更甚至与光业娱乐的总裁邵光有着不正当关系,婚内出轨。

    他不相信。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一定,另有隐情。

    他需要一个身份足够高的身份。

    他需要回到裴家,回到裴氏。

    但不是以影后周芙儿小儿子的身份回归。

    据他调查,他的舅舅裴卓耀,如今风头无两的风荷娱乐CEO——

    曾与光业娱乐旗下艺人苏烟,有过一段关系。

    连裴卓耀都不知道的是,苏烟在17年前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

    巧的是,苏烟也在11年前,也死了。

    那个私生子,死了还是活着,叫什么,不得而知。

    裴卓耀早已成家,妻子是知名的千金小姐柳莹莹。

    也有一个和他年龄一般大的儿子,裴韫。

    无论如何,他要顶替这个私生子的位置。

    今天裴韫骑马受伤,来这家医院包扎。

    而裴卓耀抽空来陪他,下午1点左右要去市中心的酒店拍卖会。

    现在是上午12点。

    他只有1个小时的时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

    裴清词走出电梯。

    经历过一间病房时,余光扫过某间病房玻璃,状似不经意地拉了拉衣领。

    黑色的衣袖下滑,冷白的腕间隐约露出触目惊心的划伤,血肉模糊。

    垂下手,少年继续往前。

    银光从少年脖颈处划过,顺着胸前衣服一路下滑。

    “啪嗒”

    极轻微的声响。

    一条银质项链掉在地上。

    项链款式简约,熠熠流光。

    末端的银扣上刻着两个字母。

    sy。

    裴清词步履略显匆忙,急匆匆地找到挂的骨科专家号科室。

    “哪儿伤了?”

    医生推了推滑下去的眼镜框,坐在电脑桌前,问道。

    裴清词拉下右边的衣袖,一直拉到靠近肩头的位置才才堪堪停下。

    一条横贯整个右手手肘的伤口,自动脉下方蜿蜒至衣袖盖住的地方。

    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正汩汩流着血。

    要不是少年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胳膊被盖住,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饶是见过多种大场面的医生也被惊了一下:“你这伤口怎么弄的?过来拍个片子。”

    “在海边坐礁石上钓鱼,风浪来了没站稳,摔倒的时候被石头尖尖顺着划的。”

    *

    少年伤口被包扎好后,摸了一下脖子。

    而后突然急急忙忙弯腰,低头寻找着什么。

    “你tm没看到有人啊?会不会走路?”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慌忙抬头,道歉。

    病人擦身走过,嘴里念叨,“真是有病,晦气。”

    裴清词找过一片,正要经过拐角时,突然被一个一身黑西装的人拦住:

    “您好,我们老板找您,请跟我们来一趟吧。”

    少年脸上闪过不安:“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黑西装重复:“请跟我们来一趟。”

    说完,手指了一个方向:“这边请。”

    裴清词退后一步,转身想走,结果又被另一边走出来的人拦住:

    “我们没有恶意的,这里毕竟是医院,不是吗?”

    见对面人神色温和带笑,少年松了松口。

    “好……好吧。”

    消防通道处。

    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手中正把玩着一条银质项链。

    见此,少年激动地上前一步。

    “这是我的!”

    手往前一伸就要抢。

    男人侧身一避:“怎么证明这是你的?”

    “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了。”

    “那上面刻了两个字母,sy,可以了吗?!”少年神色焦急,紧紧盯着那条项链。

    男人语带嘲弄,“我也知道上面刻了字母,那不就代表它是我的了?”

    “你不能这样!”

    少年音色已带了哭腔。

    裴卓耀望过去,少年一双桃花眼眼眶通红,眼珠乌黑,晶莹剔透。

    似乎是眼中含泪。

    长长的睫毛沾了水雾。

    右眼眼尾那颗红痣灼灼如火。

    裴卓耀一晃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竟然觉得他哭的时候——

    很像她。

    裴清词上前一步,哀求道:“这位先生,我不知道您让人把我带来是为了干什么……”

    “但是,您能不能先把这条项链还给我?”

    “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裴卓耀避开他因激动而要抓他袖子的手,“有多重要?”

    一个眼神给了身旁的黑西装男人,少年便被扯着胳膊远离后退。

    “先生,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少年被扯着后退,奋力挣扎:“我只有它了!”

    说完,再也忍不住似的,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少年眸中含泪,眼尾泛红。

    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见犹怜。

    裴卓耀直到这时,才朝保镖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

    “你母亲?”

    “对,我母亲!”

    “我母亲十一年前去世了……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遗物……”

    裴卓耀默了默,试探道,“那你父亲呢?”

    “父亲?”

    ……

    原本伤心垂泪的美少年一手擦过脸颊,愤恨道,“死了!”

    裴卓耀:“……”

    裴卓耀:“什么时候?”

    此刻少年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也不擦眼泪了。

    少年狐疑,“不是问项链吗?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没什么。”裴卓耀扔给保镖一个眼神,“你不说清楚,也不能保证这个项链是你的,不是吗?“

    少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监控!”

    “先生您不还我,那我报警处理,监控一查不就就知道了。”

    说着就想从消防通道门口钻出去。

    不期然的,他又被挡住。

    “等等!”

    背后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裴清词低垂着头。

    唇角不自觉弯起一点弧度。

    停住脚步却是:“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裴卓耀在他身后站定:“这样吧。你说说你的父亲,我就还给你,可以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奇?”

    “你说就是。”

    “哦。”

    少年撇撇嘴,满含嘲弄与不屑:“我父亲死了还是活着,在我这里,都和死了没两样。”

    “自我记事起,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我被母亲拉扯大,小时候我多羡慕……羡慕别人都有父亲。”

    “可到后来……我母亲死了。”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曾不羡慕过。”

    ”父亲?不过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与畜生!”

    “死了还好。”

    “活着,他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最后,话语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裴卓耀:“……”

    “你母亲没告诉过你,这项链是哪儿来的?”

    少年望着他,眼中饱含深意:“先生,你太奇怪了。”

    “不过我母亲说,这是她最爱的人送给她的。”

    “但那人,一定不是我父亲。”

    裴卓耀没忍住问:“怎么说?”

    少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还能怎么说?”

    “如果我是女生,为一个睡了我就跑的人生下了孩子。”

    “而睡我的人十几年都不曾过问我和孩子。”

    少年磨了磨牙:“那我一定会恨死他,天天扎他小人,咒他不得好死!”

    “又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良心被够吃的畜生,继续深爱他呢?”

    少年做下总结:“所以我母亲一定是被那畜生伤的遍体鳞伤了,然后又恰好有一个谦逊负责的温柔男人,抚平她的伤痛,最后深深爱上了这个男人。”

    “最后这个男人因种种原因不得不离开她,送给了她这条项链。“

    “自此,她日日带着这条带着她名字的项链,以作慰藉。”

    裴·孬种·卓·畜生·耀:“……”

    中年男人找出他话中的漏洞:“那你见过你母亲深爱的人吗?”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静默。

    低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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