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

    “这......这姜大将军......真的死了?”

    “这还能有假?陛下悲痛至极,亲提碑文,连这墓碑啊,估计这几日就能制出来了!”

    “尸体呢?”

    “......死无全尸!”

    此话一出,仿佛冒犯到了这些风雅的文人墨客似的,引来一片唏嘘。

    “哈!我看啊,这姜怀离算是死的活该!军权独揽,为祸四方......如今这缺德事做了太多,遭楚人暗算,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说这话的正是姜国丞相,赵潜。

    “我姜国人才济济,没了一个姜怀离,还找不出第二个将军了吗?”

    赵潜面容轻蔑,周围无人再敢应声。

    “陛下到——”

    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姜帝在太监薛临的搀扶下缓缓坐上了龙椅。

    “想必各位爱卿已经听说了,朕的小儿子,姜国的大将军姜怀离,被楚国暗探......杀死了。”

    他的声音略微颤抖,一只手掩住面容,宽大的袖袍遮挡下,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将要落下泪来。

    而另一只手,正极缓极缓地抚摸着把手上的龙纹。

    “陛下节哀!”众大臣说罢,齐齐跪下。

    “众爱卿请起。”

    他浑浊的眼睛扫视一圈,定格在赵潜身上。

    “丞相啊,你是百官之首,这件事,你怎么看啊?”

    “谢陛下抬爱。楚国兵力日渐强盛,虎视眈眈。臣认为,当前首要之事,就是再任命一位有能力的大将军。”

    他匍匐在地,眼睛转了转,瞥见龙袍微动。

    姜帝似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可朕势必要为我那可怜的儿子报仇啊。”

    赵潜的头更低了,“国不可一日无将军啊。选出新的大将军守卫姜国,足以告慰殿下在天之灵。到那时再报仇亦不迟啊。”

    “那依众爱卿之见,何者堪当大任呢?”

    众人听罢,不禁窃窃私语。

    赵潜抬头,“依臣愚见,原姜大将军副将齐黯可用。”

    “陛下,请恕臣大不敬之罪。臣听说,原姜大将军在时,大权独揽,常常压迫手下,唯恐其出人头地,威胁到自己的将军地位。齐黯被其压迫了多年,才能无处施展啊。”

    “哦?”姜帝眼神微动,“看来是朕宠坏了他。那诸位爱卿,可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啊?”

    见此情景,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陛下和丞相这是商量好了,一唱一和,等着扶这位齐黯上位呢。

    “朕身为一国之君,不得不以国事为先啊。既然如此,那就于明日举行册封礼吧。”

    大臣们纷纷跪下,道:“陛下英明。”

    ......

    姜怀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那样小,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挡不住任何危险,也抓不住任何一根稻草。

    一个一个的人脸狞笑着凑近,推搡着,拉扯着,他趴伏在地。

    那些人朝他的脸上、身上扔着石头,侮辱的话像尖刀一样刺入他的心脏。

    画面一转,他长大成人,手里握着刀柄,鲜红的血从剑锋滴落。

    那些欺凌过他的人全部倒在地上,血肉模糊。让他憎恶的一张张脸堆叠在一起,周围弥漫起红色血雾,他站在其中,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周围的人散的散,逃的逃,他却能分明地看到他们眼里的恐惧。

    人间厌恶,神佛不渡。他游离在此,无处可去。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又在鬓角处消失不见。

    姜怀离猛地睁开眼睛。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爷爷去镇上采买的日子,阿念早早起床收拾好了出门要带的东西。

    他欢快地跑向姜怀离的房间,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轻轻敲响了房门。

    “阿离,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姜怀离躺下,恢复成一开始的样子。

    “今日我和爷爷去镇子上,你可有要带的东西?”

    “没有。”

    “那好吧。”少年的声音有着淡淡的失落,“那你就在家中好好养伤,等我们回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不舍的背影,不等他走到门口,姜怀离便道:“……如果可以,帮我带束鸢尾花吧。”他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了。

    “好啊。”

    鸢尾花哪里是这个季节能买到的呢?可他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好像只为能帮上他而感到高兴。

    ......

    镇上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小贩的吆喝声穿透了寒冷的雾气,传到了阿念的耳朵里。

    他还记着要帮姜怀离带花的事。

    他逛了许久也没见到有卖鸢尾花的铺子,倒是看到了做工精巧的糖人。

    这是阿念每次出来采买时最期待的东西。

    含着甜甜的糖人,他道:“再来一个,做成鸢尾花的模样。”

    爷爷与老友叙旧完毕,他们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色朦胧,照在爷孙俩身上,缥缥缈缈,倒有些看不真切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片衣角划破了浓烈的夜色。

    “阿离——”

    阿念还未靠近,姜怀离就听到了少年兴奋的声音。

    他抚剑的手顿住,关上了床边的窗户。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阿念发丝上带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风尘仆仆。

    他坐下,脸上满是期待。

    不等姜怀离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来,直接塞到了姜怀离的嘴巴里。

    姜怀离浑身僵硬,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沁甜,才放松下来。

    原来是糖人。

    “甜不甜?”

    他嘴巴被塞着,不甚清晰地说道:“……甜。”

    阿念没太听清,笑着靠过来,带着清新的气息:“什么?”

    …近。

    太近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少年脸上的细小绒毛。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头迷途的小鹿。

    “…哦对了,我…我还没给你熬药呢。”阿念仿佛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没来得及听到想听的答案,就忙出去了。

    姜怀离拿出糖人。

    是他想要的鸢尾花。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空气轻微浮动。

    “主子。”袂之单膝跪地。

    “阿嚏。”

    寒风吹打过来,驱散了阿念脸上的热意。他不禁有点后悔就这样跑了出来。分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脸红个什么劲儿,跑个什么劲儿啊。

    咬了咬唇,他望向身后,终究没勇气回去了。

    ......

    “姜帝既然要抓,就给他送几个。”姜怀离盯着地面,眼神不带温度,“御史大夫家的小儿子不错,他会喜欢的。”

    “......是。”

    “怎么?”

    袂之握紧拳头,愤愤道:“明知主子您身亡,不先准备葬礼,竟然紧接着就要举行新将军的册封礼......这狗皇帝,当真是不配为人。还有那些大臣,若没有主子,这国门哪里还守得住,容得下他们在这里猖狂?”

    姜怀离眼神渐冷,“我死,是他最满意的杰作。他自然迫不及待地要人取代我。”

    “还有,”姜怀离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以后他来时,不要靠近。有关他的事,都要保密。”

    话题转变太快,可袂之几乎没有反应就知道是谁。

    主子从未与谁如此亲近过,更何况刚刚那样远远小于正常距离的靠近……以前主子还是大将军的时候,有人为了巴结他,往他身边送过数不尽的男男女女。换做往常,主子一定会冷着脸把人扔出门外,再打三十大板。

    可现在......

    “…吩咐下去,两月后,我会离开。”

    袂之回过神。

    是了,无论是谁,姜怀离都不会依赖和留恋。

    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

    姜怀离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了姜国的每个角落。

    尽管人们纷纷唏嘘于这位战神的陨落,齐黯的册封典礼却依旧盛大而张扬。

    抚摸着腰间的金革带,微凉的触感带给他内心异样的狂热。

    他的思绪飘远,似是努力压抑着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显出挣扎的痛苦神色,之后又癫狂地大笑起来。

    姜怀离......

    你瞧不起我又怎样?轻视我又怎样?

    最后你只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而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了。

    当初姜帝找到他时,他最开始是很震惊的。不过后来他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被压抑这么多年的情绪骤然爆发,痛快之余,他不禁暗自嘲讽。看啊,连你的父亲都不帮你。

    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

    谁让你有个冷血的皇帝爹呢?

    ......

    塔拉雪山上的冬天,总是格外地漫长。

    山顶是没有什么活物的,那里常年覆盖着厚厚的雪,只有一些枯树还顽强地挺立着。

    春天来时,只有山脚才会冒出一堆堆小小的五颜六色的花,可是只有一种。

    缤纷,又单调。像阿念的生活一样。

    村子里零零散散只有几户人家,相隔很远,总是见不到面。这些人家中的年轻人也早早地外出谋生了。

    别人有父亲母亲,可阿念只有捡他回来的爷爷。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到镇子上。

    但是阿念很幸福,也很满足。

    可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无数次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爷爷说世道艰难,很多人家孩子太多了,养活不起了就会抛弃一个。

    他也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吗?如果父亲母亲是为了养活他们的话,阿念觉得被抛弃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有兄弟姐妹,他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

    阿念有一个秘密。

    他才不是因为善良才悉心照顾姜怀离的。而是在看到他捡到他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你也被抛弃了吗。那我们作伴吧。

    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你,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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