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初春的第一场雨倾泻而下,一道惊雷划破夜空,窗子骤然一亮。
阿念从睡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噩梦。
嗓子很干,像被人用力地抓住不放,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
他起身,掀开被子。
哗啦啦的水声在这个不算静谧的夜里也显得格外清晰。
眼前微微晕眩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梦。
他变成了一个婴儿,襁褓紧紧裹住了他的双手,嘴里塞着柔软的布条,他无法开口叫喊出任何声音。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救救他……”
“……别让他再回来……”
“快走!”
他被递入了另一个怀抱。
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
凄厉的哭声震碎了天地,女人的脸被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摔倒了,就再也没能爬起来。身后是一双双血手,挣扎着,舒展着,无边无际,将她拖入深渊。阿念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可耳边得意的狞笑声却那么刺耳。
“去死吧……”
雨水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涌进他的鼻腔,他看着这样的场景,被迫渐行渐远。
梦里的与耳边的雷声渐渐重合。
阿念重重地拍了拍脑袋。
这个场景徘徊在他梦境里多年,每每想要仔细回忆时,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嘶……”
滚烫的水漫过杯沿,烫的阿念猛一瑟缩。
盯着红红的手指,他心里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地打开门,朝那扇门奔去。
阿念没有穿鞋子,被雨水浸湿的地板泛着冷意,贴在了他的脚上。
什么也顾不得了……
姜怀离的房间没有开灯,阿念久久地伫立着。
几次抬起手想要推开,最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
似是终于鼓足勇气般,手指颤抖却不容拒绝地打开了那扇门。
“阿离……”
“阿离……”
无人应声。
阿念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像被人抽干了魂魄般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寒风拥着刺骨的冷,打在了他身上仅有的单薄的里衣上,引起细密的颤抖。
他很想大哭,可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粗粝的“嗬嗬”声。
意味不明。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地砸在木板上,又很快被吹干。
可这次再也不会有人把它轻柔地拂去了。
又一声雷劈开了夜色,梦中的场景快要与现实融合。
他走了。
阿念双腿使不上力气,只能慢慢地,慢慢地爬向那个熟悉的床铺。
就是在这里,他们亲密地相拥过,他会为他准备好温热的粥,会温柔地问他怎么了。
整齐的被褥那样冰凉,在他把手放上去的瞬间就掠夺了他全部的体温,连同他的心跳。
不会再热了,他想。
也不会再跳动了。
“阿念。”
屋门被吹得吱呀吱呀响,爷爷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阿念没有回头。
老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老长,脸在黑暗下模糊不清。
显得那么孤寂。
“站起来。”
阿念没有起身,连眨眼都不曾有过。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痛心,好似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把他教好,“你给我站起来。”
他走上前,猛地将他拉起来。
阿念被扯的向前一步,却没有任何回应。
如同提线木偶。
“他走了,你就不活了吗?啊?你疯了吗?”
阿念勉强扯了扯嘴唇,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最后却失败了。
“……一年……只要一年……他说过了,一年以后……他就会回来……”
他抬头,睁开了那双红的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爷爷:“他不会骗我的。他从来没骗过我的……”
怎么会骗他呢?他为他放了花灯,为他束过发,他们一起放过烟花,他们曾共枕而眠。
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是……爱人。
他不会骗他。
老人终究是没说什么,也…不忍再说些什么了。
老人没再去扶他,铁了心般要让他独自捱过。
“阿念。”
“你要快点长大啊。”
“你这样,让爷爷怎么能放心呢。”
他望着阿念,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浓烈情绪。
“睡吧。阿念。只要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爷爷合上了门。
他将自己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紧挨着姜怀离的床铺。
真冷。
到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独属于这个夜晚的寒凉。
雷声停止了。
可雨声还正吵闹。
风又吹开了门。
昏暗中的天色里,天地间恍若唯剩他一人。
——
“主子。走吧。”
姜怀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仿若过去的一切全是一场噩梦,唯有今日方大梦初醒。
汹涌的悲伤漫上他的心头,他强烈的感受到了疼痛,锥心刺骨。
他看到了阿念躺在地上的样子,恍若间像躺着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眼睛里的眼泪像流不完的河水。
这样的天气,他的手按在木板上,冻疮会不会很疼?
那样重地摔在地上,身上又多了几个伤口呢?
可他不能抱抱他。
不能紧紧抱住他此生的唯一。
他无法回头。
一旦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不能将阿念置于危险中,不能让他跟着他一起东躲西藏。
他从未如此憎恨过所有人。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只要一年,一年就好。
等他处理完这一切,就会回来。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主子。走吧。”
袂之再三催促。
煜之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姜怀离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决绝地翻身上了马。
阿念,等等我。
——
“都没回来?”
“是的,大人。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呢……
欧阳予的脸色晦暗不明。
怎么会被发现呢。
“大人,还要继续吗?”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问到。
“先不用了。”欧阳予眼里划过一丝不解,又很快收敛,“在周围驻扎下来。谨慎些。”
“是。那个老头……”
欧阳予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个老东西……不配合就不配合吧。我自有办法。”
“不合作,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李闽匆匆地赶过来,“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男人快速地退下了。
欧阳予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开口道:“怎么?”
“陛下他……怕是快不行了……”
他颇有些嘲弄地看着来人:
“大胆!你怎么敢这样诅咒陛下呢。”
李闽慌张跪下,“大人,这……”
欧阳予盯着他,道:“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
李闽猛地颤了颤,抬起头,道:“大人的意思是……”
“去告诉太医,不管用什么方法,必得叫陛下……”
欧阳予轻轻拂过宽大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安然无恙。”
“……是。”
他的脸色出现片刻的扭曲,又很快恢复如常。
一片乌云再次聚拢过来,原本的天色被遮盖得消失不见。
——
昏黄的蜡烛一跳一跳,照的赵潜的脸色如同鬼魅。
自从发生上次的事情以后,他无法再在床榻上休息了。
一躺下,那天可怖的场景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狠狠皱眉,脸上的横肉也跟着震了震。
可恶......
到底是谁救了他呢......
他随即平缓了下来。
是谁不重要。无论是谁,他们都会死。
“叫齐黯过来。”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