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皇兄!皇祖母又让我去挑夫婿了,我还不想嫁人啊!”

    清甜的声音带了几分怨气在阁外响起。

    萧楚稚在东宫没规矩惯了,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叮铃——叮铃——”

    比萧楚稚声音后到的是一阵清脆铃音。她头上总会戴些金步摇,身上挂些铃铛抑或其它会发出声响的饰品,以昭告她的到来。

    东宫海棠阁,太子书房,都是历经了几代的古木装潢,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海棠阁此前并非唤作此名,因着室外的一棵御赐海棠树,便更名为海棠阁。

    雕花空窗外是一片粉海棠,此时日光大盛,映得海棠花更是娇嫩欲滴,堆叠成绵延的胭脂色云霞,风过时漾起层层粉白的涟漪,和白墙假石交相映衬,妙韵天成。

    玉石香炉燃着袅袅檀香,身着玄金麒麟服的萧沉玉端坐在玫瑰椅上,正在紫檀木书案前提朱砂笔批阅公文。

    玄衣墨发,若不是肤若白脂,真要和这间四方之地融为一体。

    京中若是有人提起这位大齐太子,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极其出众的相貌。

    萧沉玉生母——先皇后沈氏乃是江南有名的美人,他的相貌便是从她那里继承了七成。

    剑眉星目,是极为出挑的皮骨,单看一双凤眼便觉得寒气非常,垂下眼的时候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天生的帝王之相。

    可右眼之下的一点痣却是令人意外的三分媚意,仰起脸看人的时候,比女人还要勾人。故时闺中有一语:“千金难换一抬眸”。

    没一会儿,一道绯色身影掠了进来。

    萧楚稚身着绣花浅粉锦缎上襦,下裙用是退红浮光锦,随着动作波光粼粼,犹如将水色穿在身上,摇曳生姿。腰间缀着一条通花宝玉禁步和一串宫铃,头上步摇晃动,颈上还戴着个银制的长命锁。

    粉色娇嫩,面上更是国色天香,天生的艳丽颜色。

    萧楚稚疾步走到萧沉玉身边,边扭着肩膀边晃着萧沉玉的胳膊,眨巴着一双与他相似的凤眼,软着声音道:“皇兄,你替我向皇祖母求求情嘛……我还这么小呢。”

    萧沉玉眉头一挑,指尖一点她额头,哂道:“都十六了,还小?”

    “关键不是这个啊皇兄…!”萧楚稚捶了他胳膊一拳,不满道。

    萧沉玉见她炸毛,这才忍笑安抚道:“放心,只要你不愿,有皇兄在,谁也逼不了你。”

    萧楚稚知道他一向向着她,得了他这句话,心满意足,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皇兄可要说话算话。”

    萧沉玉失笑道:“那是自然,皇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楚稚嘻嘻一笑,殷勤地替萧沉玉捏起肩来。

    她的手抚上来的时候,阁中的檀香淡去了许多,萧沉玉只能闻到她的袖中香,清新淡雅却让人不觉沉溺的香气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紧紧缠住他的呼吸。

    她随意问道:“皇兄,怎么感觉最近宫里多了好多侍卫,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沉玉阖着眼,道:“嗯,最近宫中出了些事,并不太平,这几日就先待在倚春宫,不要随便走动。”

    “那也不能来找你吗?”她有些委屈道,“这皇宫真是闷死了。”

    不能出宫,又不能找萧沉玉,真要在这皇宫成孤家寡人了!

    萧沉玉按住她的手,道:“就几日而已。”看了一眼窗外,“午时了,用过午膳了吗?还未的话,陪我用些?”

    萧楚稚一喜,道:“好啊,东宫的膳食可比倚春宫的好多了。”说罢,风风火火地拉着萧沉玉出了海棠阁。

    午膳过后,萧楚稚便回了倚春宫。

    倚春宫历来是皇后居所,先皇后前些年崩逝,萧沉玉和萧楚稚作为她膝下的儿女,萧沉玉当储君之后住进了东宫,如今只剩萧楚稚住在倚春宫。

    萧楚稚一路走来,发现倚春宫值守的守卫又多了些,又想起方才在海棠阁萧沉玉的话,不禁心生不安,脚步慢慢停了。

    一旁的侍女珠帘见状,疑道:“怎么了殿下?”

    她左思右想,将贴身带着的平安符交给珠帘,道:“去,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

    此平安符是太皇太后请有名的大仙师开过光的,虽然她平素不信,但此时也只能希望这符真的能佑他平安。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第三日傍晚,下了场瓢泼大雨。

    天空乌云密布,像是块巨石压在皇宫每个人的心头。

    这场暴雨来得急,像是积蓄了许久的雨水一下子尽数倾泻了下来,势要将京城冲洗个遍。

    倚春宫的昭心殿是萧楚稚的寝殿,前院也栽了棵御赐的粉海棠,是她父皇赏给她生母楚贵妃的。

    楚贵妃因生她难产而亡,她便被养在与楚贵妃一母同胞的先皇后膝下,这棵海棠便也跟了过来,同她一起长大。

    萧楚稚推开窗,雨水顺着鸳鸯琉璃瓦如瀑泻下,雨线织成的珠帘后,海棠花被雨打得凄惨,原本开得正好的海棠,又不知多少因此早落,雨过之后,怕是要绿肥红瘦。

    萧楚稚极喜海棠,不免心疼,连忙命人将护花的帷帐给花树罩上。

    夜深人初定,雨声渐渐小了,萧楚稚枕着帐中香,正睡得沉。

    忽闻一阵兵慌马乱和刀刃相接之声此起彼伏,她惊醒,忙披上衣服,顾不上披散着的头发,小跑出了殿外。

    只见宫外火光四起,身边的掌事宫女奉香平日最为冷静,却也惊魂不定,道:“殿下,宣平王正和太子殿下交兵。”

    萧楚稚一怔,心脏咚咚地响得厉害。

    宣平王是她三皇叔,谁知平日一个温和有礼的闲散王爷,竟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萧楚稚担心萧沉玉,想见他安好,但刚跑出昭心殿便被拦住。

    忽然电闪雷鸣,天光大亮,照亮了守卫甲胃之上的三足金乌纹————禁军。

    昭心殿原本的守卫都被换成了禁军,而掌控禁军的,正是如今的当朝太子萧沉玉。

    禁军行礼道:“请公主待在昭心殿,太子殿下命我转告殿下,让您一切放心。”

    萧禁稚无言,紧紧盯着远处那片火光,眉头紧锁,但却也知自己无可奈何,只能双手合十,用从未有过的虔诚朝上天拜了三拜。

    若真有神仙,请一定要保佑萧沉玉平安无事。

    回了昭心殿后,却是悬着一颗心,枕着兵刃之声一夜无眠。

    晨光初起,硝烟也渐渐消散了。在一片寂静之中,七声丧钟响彻皇宫,狠狠砸进了萧楚稚的心口。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一滴胭脂泪猝然沾湿衣襟。

    皇帝驾崩了。

    变故来得突然,先是宣平王谋反,再是皇帝驾崩,她一身素白孝衣前去养心殿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养心殿内挂白一片,宫灯没人续,殿内昏暗一片,龙床边跪满了皇子公主和后宫妃嫔,隐隐约约地能听到几声呜咽。

    这一刹,平日华光万千的殿堂只剩一片凄凉。

    天下失去了帝王,萧楚稚也失去了父亲。

    一个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

    仿佛往日的温情还在眼前,眼前触及的却再也不是温暖有力的手,而她眼下划过的泪是他未能看见的悲痛。

    原来这个对她来说如盾一样的男人,并不是无坚不摧。

    萧楚稚哭花了脸,从养心殿出来才知道,昨夜宣平王欲殺君夺权,萧沉玉率兵与之交手,将宣平王就地正法,但却没拦住那双刺向皇帝心口的手。

    皇帝驾崩,举国服丧,百日禁婚禁娱。

    一切丧葬事宜过后,新帝择了吉日行登基礼。

    萧沉玉搬离了东宫,如今萧楚稚要找他,只能去御书房。

    御书房前,她脚步一顿,环视四周还觉得有些恍惚。

    御书房外栽的是金桂腊梅,正是一片绿,没有那一树海棠了,而坐在里面的人,从父皇变成了皇兄。

    她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青铜香炉燃着的宣和御制香金光浮动,“敬天法祖”的御笔匾额下,金丝楠木龙纹案前,萧沉玉一身玄色龙袍,提着朱砂笔,在染了龙涎香的龙纹端砚上一点,在奏折上细细写着。

    她习惯地喊道:“皇兄……”

    语音刚落才意识到,她已经不能再随意地“皇兄”来“皇兄”去了,要和天下人一样,尊称一声:“陛下。”

    她懊恼地改口道:“陛下……”心中又涌起一股不知是喜是悲的情绪,略有些难受。

    以往她在东宫都是来去自如,向来不用通报,身上的步摇或是银铃一响,他便知她来了。

    可如今她虽依然在此来去自如,可却不再佩铃铛步摇。

    所以,直到萧沉玉听到她的声音,才发觉她的到来。又听到她一改称呼,不禁眉头一皱。

    世上最无情的,莫过一句“陛下”。

    萧沉玉将笔一搁,起身。明明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眼神,可在这处处彰显权力之巅的地方,她品出了一丝审视的意味,这才感觉到,什么是九五至尊。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萧沉玉轻笑一声,仿佛之前覆在身上的霜雪只是错觉,脸上是飞过十里扬州的春风:“想喊什么就喊什么,皇兄都不介意。”

    他牵过她的手带她坐在宝座之上,与她分享独属于帝王的景致。

    他旋即俯身,温暖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道:“楚楚,我们和谁都可以有隔阂,但我们永远都不可以有隔阂,知道吗?”

    萧楚稚被他按在宝座上还有些愣神,听他一说,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才浅浅一笑。

    是啊,他们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永远不可以有隔阂。

    萧沉玉从贴身的里衣拿出了一个平安符,正是宣平王逼宫前她交给萧沉玉的那个平安符。

    “完壁归赵。”他拉过萧楚稚的手,将符放到她手心。

    萧楚稚却推了回去,笑道:“皇兄就是我的平安符,有一个就够了。”

    萧沉玉就等这一句话,道:“那好,改日我让人再寻个来。”

    说罢,利落地将平安符放回了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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