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萧楚稚身子好了许多,亲自动手做了萧沉玉爱吃的几样羹汤。
厨房外,奉香看着挽起袖子忙碌的萧楚稚,心中欣慰。珠帘却有些担忧,道:“奉香姐姐,何不劝一下殿下,刚受了寒,要休息才好。”
奉香道:“劝过了,但殿下自己坚持要做。陛下要来,殿下心里也高兴,随她去吧。”
膳堂内,宫灯浮动,正是将尽之时。
萧楚稚坐在食案前,奉香和珠帘服侍在两侧,一室寂静。
她想着待会要和萧沉玉说的话,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几日过得也不算太无聊,至少还能找出几件可以说的事情。
萧楚稚端坐在蒲上,安静等着。
结果灯尽了又续,菜冷了又温,窗外玉棠春被烫上金又覆上蓝,最后隐入暗中,只等到了萧沉玉遣小黄门来送御赐膳。
萧楚稚见小黄门一来便冷了神色。
小黄门提着食盒,卑躬屈膝道:“陛下命奴婢转告殿下,说是陛下今晚有要事在身,让殿下不用等了。”
萧楚稚怒极反笑,要事?又是要事。什么要事连吃顿晚膳的时间都没有?
她这几日一直窝着的火气蹭蹭地冒了出来,心中想着待会要和萧沉玉说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干净净,她猛地起身将食盒从小黄门手中一把夺过,摔在地上,汤汤水水流了一地。
众人被她的突然发怒吓了一跳,跪了一地,萧楚稚失了平日的温和颜色,冷声道:“让他以后有本事别来了!”
说罢,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只留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小黄门为难地看向奉香,奉香轻叹了一口气,颇觉头疼,道:“你回去复命吧,如实禀报便好,殿下做的决定,陛下不会为难你的。”
小黄门一听,连声应下,方才安心离去。
奉香见这一地的狼藉和一桌未动的晚膳,扶额道:“先收拾。”
寝殿内,器物碎了一地,萧楚稚躺在床上,将所有喧嚣关在门外,殿内空荡得吓人。
她这几天一直窝着火,不是因为玉幕,而是因为萧沉玉。
当皇帝是日理万机,可总有时间让她去打扰一下的吧?要不是她落水,怕不是猴年马月才能见上一次?
她心中越发觉得,萧沉玉坐上龙椅后,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其实,萧沉玉当上太子储君入主东宫那时起,她就有预感了。
一个人若要追求权力,好像就要把所有人推远,或者说是不可选择地与所有人越走越远。
若真到了那一天…她不敢想象。
殿外,奉香端着膳食站在门外,轻轻一推,纹丝未动,便知萧楚稚又把自己关着了。
奉香知道,萧楚稚平日待人温和,但在萧沉玉面前却是少见的娇蛮任性。
越重要,就越是在意,就越是受不了一点委屈。
奉香敲了敲门,道:“殿下,为身子着想,吃点东西吧。”
里面半响都没动静。
萧楚稚任性地在床上磨蹭了一会,才去开门。
她接过奉香手中的饭菜,奉香刚想要开口,她却先一步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留奉香一个人哭笑不得。
奉香拿过来的都是她亲手做的几样膳食,萧楚稚看到就想起萧沉玉,气得把膳食都给吃完,一点不留。
萧沉玉不配吃她做的饭羹!
翌日萧楚稚晨起,奉香和珠帘进来给她梳妆更衣。
萧楚稚眼下青黑,敷了好几层粉才遮住。
本来萧楚稚一觉醒来,气消了大半,结果萧沉玉又遣了小黄门来送东西。
萧楚稚刚想接过摔了,小黄门被叮嘱了一番,早有所准备,高声喊道:“殿下且慢——!殿下,这是前代沈无锡的《万壑听松图》,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萧楚稚一听,果然收了手,颇为矜持地将盖子一掀,只见一卷卷轴之上,放着一张字条,字体刚健有力,笔尾间一股潇洒之意,正是萧沉玉的字,写道:“赠楚楚,莫生气。”句尾盖的是他的私章。
奉香以为她会将字条撕掉,结果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道:“珠帘,放去清心斋吧。”
奉香便知,她差不多气消了,心中松了口气。
萧楚稚心情好了些,早膳都多吃了几口。
饭毕,萧楚稚入清心斋作画,她一提湖笔,墨色在笔下蜿蜒而出,在绢帛之上勾勒出奇山怪石。
“殿下。”一声呼唤将她从山水画中回魂。
萧楚稚闻声抬头,奉香将一卷字条递给她。
萧楚稚略有些疑惑,搁下笔,接过字条打开一看,是萧沉玉的字迹。让她戌时前去御花园,有惊喜给她。
萧楚稚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
“字条谁给你的?”她问。
奉香道:“回殿下,是一个小太监让我转交给殿下。”
萧楚稚道:“哪个宫里的?”
奉香道:“不知,只说让我转交,说是十分重要的事。”
萧楚稚:“……”
她将字条放到鼻间一闻,纸上除了浅浅的宣和御制香和一点墨香外,再无其他。
而真正是萧沉玉给的字条,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龙涎香。
萧楚稚指尖摩挲纸面,若有所思。
这字条不是萧沉玉给她的。
萧沉玉给她的字条都会盖上他的私章,防的就是有人假冒,这字条上并没有盖私章,明显是有人不知从何处得了萧沉玉的字迹,临摹着给她写假字条。
她猛然想起,她的画都有萧沉玉的提字。
她恍然大悟,难怪玉幕支支吾吾始终不说盗画的缘由,偷花鸟画也是因为知她对这些画不满意也很少过问。
确实,若不是那日心血来潮,还真不记得自己还画过花鸟画。
这宣纸,倒确是萧沉玉御书房里常用的无疑。
但宣和御制香和宣纸并不是只有御书房有,萧楚稚的清心斋也有。
除了少了龙涎香和私章,几乎天衣无缝。
萧楚稚道:“珠帘,替我一张一张去数书案上的宣纸还有几张。”
一旁的珠帘应下,前去书案将案上的宣纸一张一张拿出来数,珠帘道:“回殿下,二十九张。”
萧楚稚记得,每月送来的宣纸都是五十张,之前拿来练字,画画和乱涂乱画用的纸林林总总用掉了二十一张,确剩下二十九张无疑。
萧楚稚亲自前去,心中却愿是自己猜错了。
她一张一张数了起来,结果数到十五张时,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手中纸张的厚度与前面的纸张厚度有些差别,她抽了出来,果然是张普通的纸。
珠帘讶然,道:“殿下……”
萧楚稚慢慢阖上双眼,叹道:“摆驾,去御书房。”
御书房门外,毫不意外地又被太监给拦了,萧楚稚直接无视,绕过太监,带出一阵风,长驱直入。
御书房内,萧沉玉坐在案前,和一道身着轻甲的紫衣身影相谈。
萧楚稚瞧见那身影,觉得眼熟得紧,但要事在身,没想一会便将思绪抛到脑后,开口打断:“皇兄。”
萧沉玉见她来,刚露出喜色,却见她难得的严肃神色,朝自己走来。他敛了神色,眉头一皱。
燕回风也闻声转过头,见着来人,看着她愣了一会,才回神想起要行礼:“见过公主。”
萧楚稚多看了他几眼,想着这身紫衣,应当就是燕回风了,便道:“将军免礼。”随后,将字条递给萧沉玉。
萧沉玉展开一看,脸色从怀疑变为愠怒,用力将字条揉在手中,冷声道:“上赶着来送死。”
萧沉玉问:“字条哪里来的?”
萧楚稚道:“一个不知哪来的太监送过来的。”
萧沉玉道:“那纸呢。”
萧楚稚:“清心斋的宣纸。”
萧沉玉道:“那你自己解决,剩下的交给我。”言罢,看向燕回风,道:“将军先回下吧,晚些再议。”
燕回风躬下身行礼,道:“喏。”起身时,余光有一片粉色晃眼,他一眨眼睛,转身离开。
燕回风走后,萧沉玉走了下来,见萧楚稚冷着脸一动不动,用指尖戳了戳她的头,问:“还生气呢?几天都不见个人,我还没生气呢,扯平了行不行?”
萧楚稚目视前方,冷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妹就不打扰陛下了。陛下是九五至尊,臣妹怎么敢和陛下生气呢,呵呵。”
萧沉玉听着“陛下”和“臣妹”这两个字刺耳,叹了一口气,道:“又跟我生分了。”
萧楚稚道:“你活该。知道我昨晚等了你多久吗?我没有去找过你吗?每次都有人拦我,说在议事在议事,我还去干嘛?亏我还给你做了饭……”
她越说越激动,又想起这几日的委屈,眼泪划落了下来。
萧沉玉最见不得她掉眼泪,忙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心疼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萧楚稚用拳头捶他泄气:“你没有心!”
萧沉玉连声应下,轻拍她的背:“以后想来就来,无论我在不在议事,都可以进来,没有人敢拦你。”
萧楚稚没说话,哭够了从他怀里离开,闷声道:“骗我你就完了。”
萧沉玉举起手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就烈火焚身,不得……”
萧楚稚一听,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捂住他的嘴,道:“瞎说什么!你听好了,你和我都要长命百岁——!”
见她如此认真。萧沉玉弯了眉眼,右眼下那颗痣醒目非常,颔了颔首。
萧楚稚放开手,萧沉玉忍笑问:“用过午膳了吗?没用的话,陪我吃些?”
萧楚稚“嗯”了一声,同萧沉玉走到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