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雪玉尘枯坐到了薄暮。

    平时最该用来勤学苦练的光阴用来发呆。等他一回神,窗外已经撒下熔金色,把枝头开的俏丽的白玉兰化作淡墨模样印在书案上,

    他朝窗外的夕阳伸了伸手,透过玉兰树,思绪被拉入八年前与师尊的初见。

    也是这般的夕阳,不同于这里半山腰的遮遮掩掩,雪顶的阳光泄撒肆意,他仰望着比太阳更耀眼的人,对方的眉眼似乎已经刻入灵魂深处,在今后的相处中,他不断在心中描摹,以至于,每月的晤见,都像快在深夜冻死的人看到了直直逼近的太阳,滚烫又眷恋。

    他的风雪是什么。

    乌云在他出生时就就笼罩在他头顶了,几乎遮蔽所有的阳光。

    作为一个大户人家中,倍受冷落的妾室所生的儿子,他一出生,他的母亲只是虚弱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人世了。

    之后的日子,他只记得他像只狗,匍匐在这府里的,每一个人的鞋边,所幸,这样他才能活下来。

    若是不小心在庭院角落偷狗的肉食被发现然后被拎去领罚,大夫人就会用嫌恶的眼神看他,有时候隔着一块绢布,她会狠掐他的脸,力道像是要捏碎他,后面又会是禁食禁足的惩罚。听说是因为他那张肖似他母亲的脸让夫人想起曾被他母亲夺走的恩宠,受过的磋磨,于是他也恨透了这张脸,让他吃不饱饭。

    除了庭院的狗讨厌他,还有各个兄弟姐妹。

    他们的话语都很单纯,

    “我们母亲虽然不让我们和你玩,但我们可以欺负你啊。”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只要你把李大厨的刀藏起来,我们就给你吃肉肠。怎么样?”

    后续是他藏了大厨的刀,被暴戾的李大厨揍得浑身青紫,最后奄奄一息他躺在草垫上,下人扔来几串新鲜的猪肠还赠了些内脏。他忍着呕吐的欲望——他肚子里没吃的,苦水吐多了,他会死的,把肠用收集起来的井水简单清理,裹着垫上的干草生生嚼后咽了下去。

    兄弟姐妹还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扫把星,被你克死的那个贱女人,哦,也就是你母亲,死后根本就没人埋葬她,她被老鼠分食殆尽,啧啧啧,骨头也被狗叼走了。”

    后来,他沉迷上了抓老鼠,踩住它们的尾巴,再碾碎它们的头,肉烤着吃掉,皮用来补衣服。尾巴偷偷卖给那些医馆。

    他从狗洞溜出来,每次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阴,他多希望下一场大雨,把他淋个遍,把肮脏冲刷干净,或者,把他淹没进土里,不再呼吸这世间的浊气。但是,他人生的乌云只是不断地堆积,黑暗得看不见一丝希望,

    直到——

    他长大了些后,学什么东西都比较快,更懂得驭人心术。他学会示弱,装可怜,刚开始他获得了一些下人的怜悯,再然后,特定的时机下,用这张和母亲相似的脸,突然唤起了这个府邸主人的良心,

    只是刚从阴暗潮湿的小破屋搬出来,一群反政流寇就闯了进来,他被踢飞晕倒,醒来发现被扔在府里一众人的尸体之上,那群流寇搜刮走了所有的钱财,名贵饰品,点了一把火就走了,

    不过他的大雨终于下了。

    感受雨越来越大,雨滴像兄弟姐妹们扔向他的石子一样砸在脸上,可他却笑了,肚子里刚吃过的唯一像样的午饭,被他剧烈的大笑幅度和他腹部伤口传来的疼痛,激得吐了,一洼一洼地吐在那些人身上,他仰头张嘴接住这来之不易的甘霖,

    稍微平复了一会,他闻到一些烧焦的味道,他知道是人,他在死人堆上爬着,准确找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她华美的衣服被扒走了,他抬起夫人那只用来掐他现在已经烧焦的右手,细细嗅着,

    眼睛忽地睁大了,惊奇地发现,[人肉烧焦后和烤老鼠味道一样?!]“原来……人和老鼠也没有区别,只要被抓到,杀掉……那人的皮也可以做衣服吧,一定很暖和,用李大厨的刀吧,听下人们都说,那是一把仙家做的极为锋利的刀,削骨…如泥,那割下来一定很轻松……不,我得咬下来,我对老鼠就是那样做的,人也不能例外,人肉,要吃吗,可惜,比老鼠肉更脏,这么多尸体,会引来很多老鼠的,我又可以饱餐好几顿……那只大黑狗呢,我还没吃过狗肉的……”他心里碎碎念着。

    当时的他几乎在混沌暴乱的边缘,也需要感谢这浓厚的魔力暴乱,掌门等人才精准找到了这个天生魔心的孩子。

    被拎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像之前那样,紧

    缩着小小的身体,嗫喏道

    “别打我别打我……”

    掌门满是心疼,一边给他疗伤一边把他带回宗门,他对掌门这个老头保持着好奇又警惕的态度,

    老头慢慢为他解释着他的境况,和宗门的大致情况。不一会就到了雪顶,在结界外,他冻得瑟瑟发抖,

    他开始恐惧他会冻死在这,直到步入结界。

    奇异,身上还没疗愈完全的伤痛不见了,损伤严重的身心都得到了治愈。

    在院子里,他开始期待,门扉中的人。

    于是他遇见了——祂,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无边的强者,他尽量用自己最可怜的样子去表现自己。

    掌门说,他的魔性很难去除,稍有不慎就要发作,可他却觉得,他的病很好治。

    每当他觉得难受,师尊用手触碰他的额头,一下就把从深处搅弄,极度不安的潭水平复住,师尊是他的良药。

    他的师尊很冷漠,又很热心。

    冷漠,只有一个月才能见一次,恩惠倒是数不清的。

    所以小雪表现得很好,沉稳而已,他早就不是尘世间正常的孩童了。

    他很珍惜每个月的那一瞬时光,真的很短,短到他来不及在师尊怀里撒娇——他的兄弟姐妹就是那样争宠的。掌门总是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他知道,他的遭遇有多值得可怜,

    他不需要其他人的可怜,最想要的是师尊的怜爱与疼惜,可他根本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诉说那样和老鼠无异的经历。

    还有他初到雪顶的夜晚,他抱着雪兽入睡,这让他忆起,发霉发臭的破屋子,那些没来及吃的动物内脏引来了野猫,他为了暖和,死死把猫抱在怀里,纵使胸前的粗麻布被抓得稀烂,他也没松手,之后猫吃完内脏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怀里的雪兽却不一样……他多希望,他能被坚定的选择和拥有长久的陪伴。

    雪玉尘知道自己内里流着多么肮脏的血液,可是师尊给了他单纯的权利和底气,

    为了符合师尊对他,如雪洁白的期望,他似乎变的单纯懂事又乖巧勤奋。

    现在,就是看过师尊话本的他,

    那股浑浊的力量开始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的眼睛微微泛红,是身体的不适,还是灵魂的疼痛?

    他捏紧了袖口,在他失神的方向,窗外的夕阳只剩一寸,玉兰花低低垂着,仿佛在怜悯他。

    “玉兰…太阳…我的师尊……”他喃喃自语,手上的力道重到将白色袖口染红。

    。低贱的老鼠就算被玉兰花缀成白色,也只是一只滑稽的老鼠。

    天空彻底暗下来后,雪玉尘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少有的,他做梦了。

    梦中,先是迷雾重重,后他看到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那是…师尊,她的脸上粘着血迹,一看就是迸溅上去的,显得这张脸更加妖冶,梦中的自己,他很确定,是那位黑衣男子。

    只见师尊轻轻握住[他]的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低下眸子,“怎么办…”

    [他]的心脏微骤,紧紧拥住容幽,

    耳边传来她的热浪私语,

    “怎么办,我杀了那么多同门。我已经不是一个正道剑修了。”

    师尊,竟还有脆弱的一面。

    “他们都是该杀之人,早处理,早除害。你没错。”

    声音理智又坚定,于是拥抱分开,惹得她微眯双眼,盯得[他]心如擂鼓,按耐不住地绞着床单,

    “这次,你得,你得轻一点。上次的痕迹,还,还在呢。”

    “你咬嘴唇的样子,真的令人,欲。望。膨胀。”

    “容幽!”[他]感觉[他]得脸红的快要滴血。

    她吻了上来,[他]迷迷糊糊中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最后,雾又重新聚拢的时候,[他]嗓子已经哑了。

    雪玉尘惊醒了。连带着几声咳嗽。

    清晨,窗外已经有清泠泠的鸟叫声。他低头一看,啧,这件怕是不能再穿了。

    他确实想坐一会冷静下来,但是脑海里全都是…啊,师尊她也太多花招了…他今后还怎么面对那些正经的法术啊。

    这个梦让雪玉尘感到无边的恐惧。

    从他7岁前所知道的——他的父亲有太多太多情人妾室,这个梦里的事,他知道,是只能和喜欢的人做的。他…竟然。敢喜欢师尊。

    从什么时候……

    而且是用别人的身份。真可笑啊。

    他摊开自己的手心,发现昨天的伤已经结痂,扯开和布料的粘连,细细疼痛传来,而他起身将一朵玉兰摘下碾在伤口处,似乎不想让伤口痊愈。

    过了会,他笑得眉目舒朗,感慨着,

    “今天的阳光真好。”

    接着又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既然在梦里可以代替你,那以后…自然可以。

    突然对你的下场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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