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第一次见到寻的时候，还要追溯到七岁。

    那年他缩在角落里，看着曾经和睦有爱的亲戚们为了一份财产撕破脸皮，互相敌视。小阿贝发现就连曾经那么温柔友善的父母都一改脸色，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角，怯生生的问他：“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大家愿意为了这个东西连相互之间的情谊都不要了？”

    父亲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在这里。他的脸色不再那么狰狞了，好像变回了小阿贝最熟悉的那个父亲。他扬起一个小阿贝最喜欢的笑容来，说：“是的，很重要，不论是叔叔阿姨还是爸爸妈妈都想要。如果得到那份财产，我们整个家庭都会变得特别特别幸福。”

    “小阿贝，等会会有个可以判决这份财产给谁的陌生人过来。到时候我给你指是谁，你一定要抱着他的裤腿哭，告诉他，这份财产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非常需要它。”

    小阿贝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如果是为了让家庭变得更幸福，他当然愿意按照父亲说的来。只是……他看到亲戚中好像少了个非常重要的人。他扬起脸，将自己的问题问出来：“怎么没看到爷爷？爷爷去哪里了？”

    父亲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他含糊了几句，最终只是说：“这个不重要，你还是酝酿一下情绪，待会一定要哭出来才行。”说完，他就不再搭理小阿贝，又投入到与其他亲戚们的口舌之争中了。

    可小阿贝分明听到了父亲刚刚小声说的那句话：“孩子的眼泪可是一大利器，我必须把握住了……”

    他虽然年龄还比较小，但至少也稍微懂点什么了，他知道，自己那个幸福的家庭再也回不去了。父亲分明没有那么爱自己，只不过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即便如此，小阿贝依旧愿意成为一个好的工具，这样至少他能短暂的感受到喜欢和爱。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比如小阿贝不能随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立刻哭出来。他高频率的眨动眼睛却还是挤不出一滴眼泪，所以他只能对着那个人干嚎。

    最终的结局当然是他们没能得到那份财产。不过让小阿贝意外的是，在场的亲戚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拿到。他们看上去面如死灰，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

    小阿贝本想去问父亲，可他看到父亲明显极差的脸色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在没人教他的情况，第一次自发的学会了什么叫看人脸色说话。

    寻就是在这么一个沉默而压抑的环境下出现的。

    他靠在大门边上，手下压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带着没有笑意的弧度平静的望着这场没有胜者的闹剧。

    “真是可悲。”小阿贝听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银发青年发出这样一句评价，然后对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他走过来了。

    小阿贝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来。

    对方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单膝蹲下来与他的视线平齐，语调微扬，似乎是天生就带有一丝不着调：“小孩，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阿贝迟疑了一下，开口回答他：“我叫阿贝。大哥哥，你是谁啊？”

    “你可以称呼我为寻。”银发的青年这样回答着，对他说：“你是被卷进来的无辜孩子，不会受到什么波及的。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小阿贝问：“什么都可以问吗？你都会如实回答我吗？”

    说完，他又赶忙补充上一句：“这两个不能算我问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可不可靠！”

    寻笑了，这回他的笑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的了，他说：“自然什么都可以问，我知道的都会如实回答。别担心，这两个问题不会算在总问题里的。”

    小阿贝点点头，问出自己仍然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大家会为了一份额外出现的财产而争执不休，甚至撕破脸皮？”

    寻：“因为当一份财产多到足够让人在相当多的事情上无忧时，就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诱惑了。在很多人眼里，利益是最重要的，情谊也好交际也罢，都无法比过眼前滔天的利益。这便是他们做出这种事的原因。”

    “我不能说这种观念是错误的。但，小阿贝，你最好还是不要走上跟他们同样的路，不然也会落得同样的结局。你完全可以在接触世界的更多面后再去寻找你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路。”

    小阿贝两眼茫然的看着寻，像是不太能理解他说的话一样。

    小阿贝的懵懂让寻少有的感觉到了一丝无奈，可他已经说的够多了，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的好。

    于是寻说：“第一个问题回答完了，接下来想知道什么？”

    小阿贝又问了一个他没能得到回答的问题：“爷爷去哪里了？”

    寻轻叹一口气，回答他：“你的爷爷已经死亡了……被你眼前的这些亲戚们联手杀死的。”

    所以寻有时候真的很不喜欢这个束缚，这个必须回答完全提问内容的束缚。

    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如果这个小孩追问“父亲有没有参与？”“爷爷是自愿的吗？”之类的问题时，他的回答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小阿贝接受了这个说法，却没有问出寻想象中的那几个问题。

    他反而问了一个外人看来有些奇怪的问题：“明明没有下雨，你为什么要带着一把伞？”

    寻却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对。

    他垂眸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伞柄，轻声回答：“因为过一会就会下起以人的血肉为雨点的大雨，这是他们使用太过残忍的手段的代价。”

    直到这时小阿贝这才发现其他人都看不到寻，只有自己可以跟他对话。

    他急急忙忙的询问：“我知道已经回答三个问题了，但是我能再问问你吗？你的意思是他们过会都会……死掉吗？”

    寻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说：“是的，这是他们应得的代价。”

    或者说，这是为了超度那个惨死的灵魂，必须去做的事情。

    小阿贝有些失魂落魄，连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

    他只知道那天眼前出现了一场红色的雨，而雨结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戚了。而他询问过作用的那把伞，在那场大雨中稳稳的挡在他的头顶，隔绝了所有猩红的雨滴。

    到了最后，小阿贝握着手中那把黑伞，脑海又浮现出那个银发红眸的青年的身影。

    他想，那个人，也许就是掌管着人类命数的地府人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