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虹汇在做梦,他能够清晰觉察到这一点。
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导管,数据和粒子随电流接入体表导口,他好像被包裹在一种胶状体当中,没有着力点,却仍然保持悬浮状态。
周围不断传来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以及纸张翻页的“沙沙”声,偶尔能听见一两句简短的交谈。
他没有睁眼,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但却好像觉醒了特异功能,可以用上帝视角清楚看到这一切。
从墙角的细小沙粒随机器震动而上下跳跃,从恒定光线照射在某页段落的字里行间,他都“看”得太清楚了,连房间内人们手心的掌纹都能细数其路。
明察秋毫。
他知道,他在做梦。
真的是梦吗?
为什么这么清晰,这么……
“6101情绪波动过大,有苏醒迹象,加大药剂注入。”
谁能听见一滴水滴入大海的声音。
在奔涌的潮声中,一滴水融入大海,同时也失去自己。
他像是那滴水,有点认不出,自己是谁。
意识从漫漫浮沉中重新回笼,陈虹汇睁开眼,发现世界横卧在眼前。
哦,原来是他倒在路边了。
他怎么会倒在路边?
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不是在家睡觉嘛?
难道说,他还有梦游的习惯。
想到这里,他头皮一紧,赶紧爬起来,老婆还在家里等他。
却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已经从上到下湿透,像刚从河里被捞出来的水鬼,十分狼狈。
下雨了,好大好大的雨。
不仅如此,更糟的是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找得到回家的路。
而路面上已经积起一层水洼,鞋子走起来的每一步都将会扬起一片肉眼可见的水花。
白色衬衫被雨水浸得又湿又透,没有半点保暖效果,紧紧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和两个惹眼的腰窝,年轻的身体在水色浸润下透出独有的朝气。
原本柔软的头发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柔顺丝滑。
发丝贴在脸颊上轻轻垂落,勾勒出他眉眼精致的轮廓。睫毛也粘连在一起,睁不开眼。
无声吸引着阴影处饱含恶欲的觊觎目光。
一阵小凉风吹过,他不自觉地发抖。
好像湿漉漉的可怜小狗,弱小无助,雨水一激就会生病,必须得有人带他回家细心呵护才能好。
但这里没有关爱小动物的好心人类,只有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层层乌云压顶,没有月亮,没有星子,天空再没有半点亮色,只有浓如重墨的黑。暗淡的灯光不仅没有给人带来安全感,反而平添几分诡异和不安。
这个地方就算出现坏人,也没有人能来救他。
陈虹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
他得先找个地方避雨,然后,然后去警察局寻求帮助。或许之后他得抽空去趟医院做个检查,他还这么年轻,才30岁,居然常常记忆空白。
他连自己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
陈虹汇开始紧张起来,脚下的步伐开始加快。
去哪里都好,他总感觉这里不太安全,好像有什么潜伏着的东西即将出现。
“嗬嗬……”
嘶哑到不似人声,宛若猛兽野犬的奇怪声响忽然响起,陈虹汇不敢回头,实际上他已经听见了脚步声。
那大概是个人。
咚咚咚——
脚步沉重而有力,可以听见很清晰的水花四溅的声音,有人在后面追他。
谋财?
他身上连个包都没带,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
只怕是要害他的命。
联想起近几年的器官买卖案件,陈虹汇不敢停下脚步。
然而事实没有那么简单,后面太安静了。
除了重重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即使是有着大雨滂沱的遮盖,也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
这不算什么判断,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详的感觉。
他偷偷透过余光瞥了一眼,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那大概是个人。
只是肿胀的身体下没有心脏跳动,只有咕叽咕叽的水声,仿佛粘液组成的身体不断因雨水的击打而粘连,应合着体外暴雨倾盆的旋律。
而杂乱水草似的头毛下,没有脸皮的面部早已高度腐烂,只剩下留有几颗黄牙的口腔发出奇怪的吸引猎物回头的声音。
陈虹汇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几乎是腿软到一脚栽倒。
那畸形可怖的存在似乎是盯上了他。
腐烂到接近于无的嘴唇没有拦截口水的功能,恶心粘稠的酸液止不住地外流,在半空中无限拉丝。
陈虹汇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周围的街道建筑仿佛一直在复制粘贴,而他则是测试程序运转的小人,即使跑的累死累活也没有半点改变。
无论他怎么加快速度,那脚步声一直缀在后头不远不近,仿佛戏弄老鼠的猫,享受着将猎物玩弄于鼓掌间的快感。
偶尔遇见几个刷新的路人,都挂着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他的大喊大叫不予理会。
他们沉默地立在街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淋雨,尽职敬业地扮演背景角色。
他甚至感觉自己可能要跑死在这段路上。
只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湿润空气不断灌入口中的感觉,肺部毛细血管因剧烈运动破裂,喉头不断涌上血腥味的感觉。
在告诉他这里不是游戏,也不是梦境,这里是现实,一个被恐怖怪物操控的诡异现实。
天昏地暗,怪物横行。
如果真是做梦就好了。
他终于因为脱力而摔倒,漂亮的脸蛋蹭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沾了一脸脏水。
眼泪夺眶而出,却只能连滚带爬地拖动自己因为害怕而根本站不起来的双腿,非常可怜。
“嗬嗬……”
食物,好吃的食物……
兴奋使怪物的眼球不断胀大,似乎下一秒就要连着血管一起爆裂。
陈虹汇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一个人死就死了,只希望老婆不要出来找他。
呜呜呜他还不想死啊……
陈虹汇几乎泪流满面。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迟迟没有到来。
他不敢睁眼,四溅的水声嘈杂无序,黑暗将时间无限拉长。
忽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拂上他紧闭的双眼,温柔擦去眼角的泪水。
“老公,外面下雨怎么还到处乱跑。”
熟悉的声音响起,满是轻松散漫。
“你不乖哦。”
“我们回家吧。”
宛如情人呢喃的声音温柔缱绻,顾涯撑着伞蹲在地上,贴心地为陈虹汇挡去一半风雨,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其注入药剂。
好好睡一觉吧,麻烦的丈夫。
顾涯嫌恶地看了一眼被自己一刀致命,当场去世的恶心怪物。
长得丑还出来吓人。
他抱起陈虹汇,掂量掂量,浑身上下没几两肉,总觉得不管哪里都太脆弱了。
腰肢大概一折就断,不过确实很好看。手指修长白皙,明显没干过什么活,但是极具线条美感。
看着倒是挺养眼的,适合放在家里,傻乎乎地做条家养小狗。
顾涯眼神一暗,自觉已经拿捏好眼前这人的一切,不假思索便做了安排。
先带小狗洗个澡换身衣服。
“咕噜咕噜……”
热水注入浴池,水汽氤氲,大片大片的白雾在室内弥漫,不仅没能起到视线遮挡的作用,反而衬出若隐若现的氛围感。
浴室内浮腾的蒸汽将人熏得脸颊微红。
顾涯几乎不敢睁眼,顶着湿透了的长发,就着湿了大半的衣服,跟个小媳妇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手足无措,动也不得,不动也不得。
不过是个简单的洗澡,却反被拿捏得死死的。
谁能想到他老公洗个澡还这么不安分,动来动去的把花洒打翻,溅了他一身水。
而且……
顾涯眼神飘忽,脸色通红。
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目光一遇到那片白嫩的肌肤,就跟被烫到似的赶紧收回目光。
脸上彻底烧了起来,身体也更加僵硬。
谁能想到他老公这么,这么自觉。
一点,一点都不矜持。
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讲!
顾涯只是想赶紧给他洗完,自己待会随便洗洗。
可是小陈明明人都没醒,眼睛都没睁开,还能在意识迷迷糊糊的情况下,热情地邀请他一起洗澡,迫不及待的就扒开自己的衣服。
甚至,甚至还有力气,拽他裤子……
顾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大脑一片空白,而躺在浴池里,上等着别人服务的小陈倒是睡得自在。
这是流氓吧?
这一定是吧?
也没有人告诉他假结婚还要搭上自己的清白啊。
往常他跟他名义上的丈夫没有半点交集,结婚三年,没有感情,只有演戏。
可是今天的丈夫跟往常的明显不太一样,就,就是感觉很招人喜欢,忍不住想抱抱他,喜欢喜欢他的那种。
喜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涯下意识否认。
开玩笑,谁会喜欢这么个滥赌成性的无能丈夫,而且,而且他本来就是个男的,哪里来的丈夫。
别演着演着,把自己骗进去了才好。
顾涯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洗个澡而已,都是男的,他又不是同性恋,有什么好怕的。
都是男人,看看又怎么了,还能有什么长的不一样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顾涯也不再犹豫,理了理自己有些纠结的长发,硬着头皮就上了。
只是随距离靠近而不断加重的呼吸,偷偷体现着本人实际上并不平静的心绪。
这,这长得也,太不一样了吧。
顾涯捂着流血的鼻子,脸红的能滴下血来,心脏也可耻地跳个不停。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招人疼。
该长肉的地方,也是一点没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