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图勒普气走之后，斯涅格难得的沉默下来，他从袖口掏出火灵石，犹豫地在手里摆弄把玩着。

    小孩子最是有口无心，那小公主说的亚历克斯没有心的事应该是真的。

    可是他怎么会没有心呢？种种所谓的道德感底下、不擅长控制魔法等形容，都不像是亚历克斯啊……虽然他的魔法的确失控过，但那应该也是有着什么奇怪的触发机制，在他救艾丽娅的时候、救火龙下的无辜民众的时候，对魔法的掌控可是相当纯熟的。

    斯涅格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关于木精灵的心这个概念，他多少有听过一些，木精灵和其他种族不一样，据说他们刚出生的小孩只是一些有着基本意识和生活本能的人偶，需要父母在圣地求得专属于孩子的种子种在人偶体内，孩子渐渐才会生出感情和使用魔法的能力。

    圣地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圣殿古树了，斯涅格一直以为这种说法只是木精灵种一种类似赐福的传统仪式，就像过生日一样，没有实质性的功能，可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如果亚历克斯没有心，那么他曾经有过古树的种子吗？如果没有，那又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因为他和格里夫是双生子？

    确实有这个可能，双生子可能只有一颗种子，于是便只有一个人能长出心来，亚历克斯的父母将这颗心给了哥哥格里夫，所以他们便觉得亏欠了亚历克斯，这才对亚历克斯这么好，斯涅格想起多洛塔带他们回来的时候，亚历克斯的情况明显得到了非同一般的关心，这么看来，这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清楚亚历克斯的情况，他们为了那个共同的秘密而可怜他、畏惧他，并且心怀愧疚。

    说起来，没有心……是什么感觉？斯涅格好奇起来。无悲无喜？不会喜欢什么也不会讨厌什么？这么看来亚历克斯还是挺符合的，他仿佛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从没有过什么私心，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对别人好，甚至都能将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

    斯涅格又看了看手中的火灵石，下定了决心，将之原样收好，放回到贴身的口袋里。

    他不想跑了，刚才听到的话引起了他极大的关注，留下来和亚历克斯在一起或许能得到更多的信息，虽然有些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斯涅格还是莫名的信任亚历克斯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你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关到花房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斯涅格抬头一看，亚历克斯……不，是一个长得和亚历克斯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外门外，打量着斯涅格的房间。斯涅格坐在屋子中间的地上，衣衫不整，身上几处破口，身边簇拥着开得乱七八糟的花草枝叶，脚腕尚还被一条藤蔓栓着，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都是拜刚才的女孩所赐。

    “亚历克斯……？”斯涅格不确定地问到，亚历克斯脸上的神情他并不熟悉，淡漠地近乎无情，一时间竟让斯涅格有些迷惑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这让他不禁想起来亚历克斯没有心的说法，不过好在亚历克斯的衣服还没有换，这让斯涅格确定了他的身份。

    斯涅格一边扯着缠在身上的花枝一边答：“当然是因为你的迷妹喽。”

    “哪个？”

    “哟，你迷妹挺多？”

    亚历克斯没有回答，转而说道：“你竟然没有逃跑。”

    想起自己没有逃走的原因，斯涅格耸了耸肩，总不能直接问亚历克斯有没有心吧，于是他便换了个迂回曲折的问法：“你喜欢我吗？”

    亚历克斯挑起一边眉毛：“这又是什么新的测试方法？你现在也开始有这些兴趣了吗？还是他们给你的任务？”

    斯涅格一时语塞，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亚历克斯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意图，想来平时在这里定是受了不少这样的“测试”，在有目的的对话中斯涅格向来喜欢主动引导话题，但亚历克斯的直白竟让他所有的主动都失去了意义。

    不过亚历克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话，我的回答是喜欢，我喜欢所有人。”

    “那其实和讨厌所有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吧，不过现在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那团黑沙究竟是什么？还有……”

    亚历克斯迈步进了斯涅格的门，封门的花枝感受到了亚历克斯的气息，都自动的退避到了旁边，斯涅格刚站起身，便被亚历克斯几步逼到了窗边，他愕然抬头，从亚历克斯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哪怕在沃姆尔的地牢里，被亚历克斯从身后捂住嘴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可怕的感觉。

    “你和那个黑沙徽记到底有什么关系？”

    “……什么黑沙徽记？”斯涅格一时被问懵了，但随即很快想起来，他们两个在握着匕首的时候，被钉在地上的黑沙确实好像形成了什么图案，但是很快就被亚历克斯的魔法冲散了，他现在甚至都想不起来它具体长什么样子，连忙说，“哦我知道了，我以前没有见过那个徽记。”

    “你撒谎。”亚历克斯眸色深沉，眼底带着些许近乎疯狂的执念，这甚至让斯涅格担心亚历克斯的魔法会不会再次失控，那自己可真就洗不清了，到时候别说他成了亚历克斯的心魔，连亚历克斯都快成他的心魔了。

    “我真的没见过，我发誓……那个徽记怎么了？”

    “但是你知道那团黑沙是精灵之歌的灰烬。”

    “这是两码事！”斯涅格叫屈，“就像颜料和图画一样，我知道颜料是怎么做的，但谁用它画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会出现在那？”

    “我是去收集乐章的，做为风物诗会的会员，这就是我们的兴趣所在，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但我相信你我都清楚，三族精灵都在通缉的雪精灵失音者、喑声会的首领，你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你这次又要做什么，还想打木之歌的主意？”

    没想到斯涅格不说话了，他深深地看了亚历克斯一眼，别开目光说：“不用担心，他们都会被送回去的。我这次来……也不会对木之歌做什么的。”

    “什么送回去？”

    “水之歌和风之歌。”

    亚历克斯蹙起眉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斯涅格耸耸肩：“其实……和你说实话也无妨，我的主人是一位了不起的研究者，他是为了彻底治愈失音者才这么做的，本来我们只是想借用一下各族的王族之歌做一下研究，速战速决，但没想到却引起了这么大的混乱。我们不想做什么危害世界的事，只不过是想用他们来攻克一些难题。”

    亚历克斯若有所思地盯着斯涅格。

    斯涅格的头脑很聪明，看什么都很清楚，可唯独看不见身边深渊一般能随时吞没他的危险，那个人，那个斯涅格所谓的“主人”，用最蹩脚的理由和显而易见的谎言驱使着斯涅格做着这世上最疯狂危险的事，若说那个人完全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亚历克斯是绝对不相信的，但最要命的却不是那个人的阴险无情，而是斯涅格无条件的信任和盲目的屈从，像是把灵魂都交了出去，他在重复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的思考和怀疑。

    难道是灵契的作用？他的主人到底是谁？

    “了不起的研究者。”亚历克斯重复。

    “是的，怎么了？不过你别想查他的身份，你猜不到的。”斯涅格挑衅般的反问。

    “只是借用？”

    “借用。”

    “……为了你？”

    斯涅格顿了顿：“虽然我很希望是这样，但可惜并不是，他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我，但其实是为了一位对他很重要的人，这些我心里都清楚。”

    “你既然看得这么明白，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他所谓的借用是谎言，没准连所谓的研究也是。”

    斯涅格闻言不爽，直起身较真起来：“不是这样的，他说是借用那便是借用，他说做研究那便是做研究。”

    “你为什么要这么盲信他？花了这么大人力物力，你不觉得用‘借用’的理由有点牵强么？你的主人明明就是小偷和抢劫犯。”

    “他不是！那都是我……”

    斯涅格急于辩解，但亚力克根本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等王族之歌全部拿到手之后，你的主人就会立马抛弃你，然后用所有的精灵之歌实现他的计划，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而其实他也根本无所谓别人的死活。哦，对了，这次之所以用‘借用’的说辞，恐怕只是因为这次你失败了，他怕事情继续闹大，才不得不想办法还回去。我猜他没有惩罚你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而那是因为你还有用，他派你来接近我来达成什么目的，像上次一样。等以后他找到能替代你的人，你立马就会被他抛弃，或是被处理掉，像艾丽娅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抛弃艾丽娅……！”

    其实亚历克斯指的并不是斯涅格抛弃了艾丽娅，但是明知道斯涅格误会了，他也丝毫不想解释。

    斯涅格被亚历克斯一顿抢白，气得脸色通红，然而除此之外，他的表情似乎还有一种被人戳中痛处的痛苦，他无法反驳亚历克斯，纵使诡辩也在事实前无用，只能做些徒劳的解释，然后，他又清楚地从亚历克斯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许熟悉的怜悯和关切，那眼神斯涅格见过，和亚历克斯看到濒死的艾丽娅时一样，和他看路边受伤流浪的野狗一样，也和他看那捧被冰雪冻过毫无救药的花束一样。

    这让斯涅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把将亚历克斯推开了。

    亚历克斯只是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斯涅格逞强一般略微拔高了声音，语句中却带着些微的颤抖，“你在可怜我吗？做为一名精灵……我想唱歌难道有错吗？主人答应要实现我的愿望的，他不会抛弃我的……永远不会！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还一定要帮助他成功，一定要！”

    “奉劝你的主人一句，不是他的，就不要想，”末了亚历克斯加了一句，“对你也一样。”

    斯涅格呼吸一窒，然后猛地抓起身边一堆花枝向着亚历克斯丢了过去，亚历克斯侧身躲开，门口响起一声尖叫。

    悄悄摸回来暗杀可恶的心魔的小公主站在门口，被花枝扬了一头，她气愤地把花枝揪下来，然后便看见衣衫不整的斯涅格被亚历克斯堵在窗口，眼睛红红的，一脸被气惨了的表情，甚至好像快要哭出来了，而亚历克斯则面带愠色，显然情绪也不太好。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随即小嘴一扁，向着外面大声哭喊了出来。

    “那个该死的雪精灵欺负亚历克斯哥哥啦——！！！”

    她的声音不觉间掺杂了魔法，尖利悲切，声震九霄，一时间连外面的鸟鸣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这一句震撼的余音，在圣殿古树各处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