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涅格近乎痛苦地跪在树顶圣台,等待着木精灵的双生精灵王——格里夫和亚历克斯对自己的生死裁决。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就该用火灵石把这大树烧秃,不,是在斯科尔沁就该将亚历克斯一刀捅死,捅一刀还不解恨,要多扎几刀。
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而又精致的圆顶木亭,几可比拟一座高大的圣堂,亭身和顶部全部由活着的树枝盘结而成,密集的枝条和花朵在侧壁长成神秘古老的图案和符文,从外侧只能通过枝叶的缝隙依稀看见内部,这使得这座亭子更像一个没有门的、巨大的鸟笼,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格里夫和亚历克斯就在里面。
斯涅格几乎要被晒化了,这里是圣殿古树的最高处,正午圣顶的阳光对木精灵和喜欢光的植物来讲是天赐的礼物,而对于斯涅格来讲,只能用生无可恋来形容。他的身边围了一圈木精灵的王族贵戚,人数众多,叽叽喳喳的,像一群聒噪的鸟,亚历克斯的名字不绝于耳,如同锁链一般将斯涅格缠在中间。
终于,那座木亭有了动静,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格里夫和亚历克斯一起走了出来,如果不是衣服不同,旁人几乎很难一眼将他们分辨出来。
说来也是奇怪,二人从小性格喜好便不一样,最近几年的生活状态则更是不同,但格里夫和亚历克斯只要站在一起,便像从未分开过一样,展现出惊人的相似。
“我没事。”看着聚拢而来的人,亚历克斯退到格里夫身后,简短而又快速地说,他的脸上又带上了那种让斯涅格陌生的淡漠,与他身前的格里夫如出一辙。
周围响起一阵松了口气的声音,然后便有人想走上前去问候他,被格里夫拦了下来。
“他刚回来,太累了,先让他去休息。”
众人便纷纷让开路,只剩下路中间跪着的晒得头晕眼花的斯涅格。
“这个雪精灵怎么办呢?”有人高声问道,“他攻击了亚历克斯殿下!”
“处死他!”有人嚷道。
“罚他喝水!”
“把他关在根牢!”
……
“他是你的人,你看着办吧。”格里夫转头对亚历克斯说。
亚历克斯点点头,经过斯涅格的时候,他对斯涅格简单地吩咐道:“跟我来。”
斯涅格头晕眼花地站起身,跟在亚历克斯身后迅速撤出了包围圈,终于又回到了清凉的树阴处。
亚历克斯带着他一路向下,似乎不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斯涅格憋着一肚子气,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被好好折腾了一番不说,竟然还被人诬陷了!那个小公主是瞎子吗?他和亚历克斯到底是谁欺负谁?
要不是现在两边都是侍卫,他绝对要好好教训一下亚历克斯。斯涅格看着亚历克斯的背影恶狠狠地想。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名少女,身着纯白素雅的礼服长裙,发间和裙子上点缀着几朵淡粉的山茶花,她似乎迟到了,正匆匆向树顶圣殿赶去,差点撞上亚历克斯。
她稳住身形,看见二人,急忙退了几步,低下头提着裙摆向亚历克斯行了个礼。
待她抬起头,却微微一愣,问候道:“亚历克斯王兄,您似乎……有点开心?”
亚历克斯不置可否,甚至没有回话,只是客气地点了下头,便带着斯涅格在少女惊异的目光中走了。
“怎么,你刚才在笑吗?”斯涅格看着亚历克斯的背影问。
“没有。”
哈,他还得意上了。斯涅格更生气了,他开心什么?开心我被这样罚跪在他的一众亲戚中吗?亚历克斯别是个变态吧,谁会因为这个开心?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心,没有心!
直到脚踩上坚实的大地,斯涅格才恍惚从气急败坏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他发现他们已经从圣殿古树上下来了,到达了地面上。四周是一片平整且巨大的圆形广场,覆盖着生机盎然的绿草和各色野花,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花草构成了一处处自然而又美丽的景观。广场外才是其他木精灵的居住和活动区。
此时广场空旷无人,只有很远处有几个侍卫在巡逻,看来今天没有放普通民众进来,或许是因为亚历克斯回来了。
斯涅格左右看看,下了决心:好,那就在这里趁机搞他。
斯涅格刚摸上装有各种灵石的袋子,亚历克斯便头也不回的说:“这里的植物都是我的臣民,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不想再受罪就最好老实一点。”
斯涅格悻悻然把手放下。
“我们这是要去哪?尊贵的亚历克斯王子……不,亲王殿下。”
“我的圣殿。”
“以我的身份恐怕会玷污您那高贵的宫殿,我看您还是放我走吧,我对您毫无用处,把我像死狗一样丢出去也无所谓,求您赶紧抛弃我。”
“你哪也去不了。”
斯涅格突然变了脸:“你真可怕,我真该在那时杀了你。”
“是是是,可惜来不及了。”
亚历克斯带着斯涅格绕着巨大的古树走了半圈,然后在阴阳交界的树干边停了下来,一段短小的吟诵过后,深棕的树干赫然洞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树根的巨大阶梯。
“……你住地下?”斯涅格惊讶地问道。
“是啊。”
斯涅格眨眨眼睛,还是不太相信:“还有别的王族住地下吗?”
“只有我。”
斯涅格向着漆黑的深渊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远处的侍卫都不禁侧目,亚历克斯没有表示疑惑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斯涅格笑够了,才问道:“笑完了?”
斯涅格揉着笑痛的肚子,说道:“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嘛,一个人住在这黑漆漆的地下,还说我会被抛弃,哈,你这不是已经被他们抛弃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又没把灵魂给别人,何来抛弃之说,更何况,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那么在哪里呢?别和我说是那个穷酸的驿站。”
亚历克斯难得的被噎了一下,说:“反正不在这里。”
他率先进入了树洞,斯涅格也跟了上去,地下的树根和地上的树形一样巨大,像是一处壮丽雄伟的山腹迷宫,完全想象不到这里居然是树根的空腔,他们越走越黑,但也没见亚力克有点火照明的意思,又往下行进了一段之后,身后树干上的大门也轰然闭合了。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斯涅格大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太大了,也太深了,除了脚边上下的树根台阶,他甚至失去了方向感。
“……亚历克斯?”斯涅格低声的叫着亚历克斯的名字,双手向旁边摸索着,但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我在这。”
斯涅格循着声音转过头,脚边挪动了一下,却不想一脚踩空,那一瞬间闪过的想法格外多,他心里一声哀嚎,不知道这树根有多深,若是滚到底还有没有命在,然而他这么想着,身体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于是俩人就一起滚下去了。
好在圣殿没让他们的主人太过丢脸,没滚几阶两人就被改变了形状的树根温柔地兜住,斯涅格惊魂未定,他想起身,可身上压着的人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亚历克斯……?是亚历克斯吧?”斯涅格有些慌乱的摸索着那人的身体,确认着对方的身份,那个人才有了一丝反应。
“是我。”亚历克斯回答。
“你你你还好吗,有没有摔到头?你的魔法不会失控吧?”
“……我又不是火药桶。”
亚历克斯撑起手臂,看斯涅格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似乎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想起来其中原由,他轻咳了一下,将右手覆上了斯涅格的眼睛。
“抱歉,忘记你不是木精灵了,拉蒂克斯会给所有进入地下圣殿的异族施加眼障,我给你解开。”
斯涅格眨眨眼睛,睫毛像两只小毛刷,惹得亚历克斯手心痒痒:“拉蒂克斯?”
“我们信奉的双生神灵之一。”亚历克斯简单回答,他收回手,说道,“好了。”
斯涅格先是看到了亚历克斯,他被笼罩在一团暖光里,身后似乎是漫天繁星,斯涅格揉揉眼睛,问道:“我们还在外面?现在是晚上吗?”
“那是栖居在顶部的夜光蝶。”亚历克斯回答,他拉着斯涅格坐起来,斯涅格这才知道为什么周围看上去这么亮。
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长满了一簇簇发亮的植物和苔藓,光毯一样点缀着各色发光的花朵、果实和蘑菇,这里的树叶不仅只有绿色的,他们色彩瑰丽、形态各异,亮度各有层次,排列也极富美感,因此即使这里没有阳光,也并不显得阴森黑暗。
雄伟壮观的主根居于正中,如同倒置的柱塔一般上下贯通,基本和地面的主干部分对称,一直延伸向深不可测的地底,无数粗壮的侧根形成了连通各处的复杂桥梁,建筑和房屋巧妙的利用了盘结的树根,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各处。这里完全不是斯涅格所想的不见天日的苦寒之所,反而像一个富丽堂皇、极富生机的美好梦境,这是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
“……刚才真是失礼了。”看到眼前的景象,斯涅格沉默了一下,然后光明正大的阴阳怪气起来,“我刚才还以为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会像冬眠的熊一样钻进一个又冷又窄的小树洞里哭着睡着呢。”
“你要是想住那样的房间,我也可以让他们准备,根殿最深处有十分阴冷的房间,如果这还不够,我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让你更冷一点。”
“哈,你就这么喜欢整我。”
亚历克斯一愣:“你是雪精灵,我以为你会喜欢。”
这下轮到斯涅格也一愣:“所以你是认真的在关心我?”
亚历克斯给了斯涅格一个“不然呢”的无语表情,斯涅格便再嘲讽不出来了,真是奇怪,他引以为傲的语言才能在亚历克斯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了效,斯捏格想不明白为什么,便通通把原因归结为亚历克斯没有心。
两人在诡异的沉默中走到了中心的主根处,与地上部分的热闹喧嚣不同,树根部分静谧肃穆,人员较少,并且都是在圣殿和研究院供职的人员,他们往往形色匆匆,脚步忙碌,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不少的工作要做,因此两人一路上基本没遇到什么人。
从主根又分出了三支最为粗壮的侧根,其中两条路各自通向了两座截然不同的巨大建筑,看上去像是研究院和神像圣殿,最后一支尽头的宫殿看上去像是王室用来起居的地底庄园。
庞大沉默的主殿在地底植物的映照下散发出通透明亮的光,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我回来了,”斯涅格听到亚历克斯轻声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