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夫走出了两步,背对着亚历克斯,见亚历克斯不肯再往前走,他终于转过了身。
他扫了一眼斯涅格和克莱因的位置,对亚历克斯说道:“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我让克莱因老师研究过了。”
“有什么发现?”
“材质是雪精灵的角。”
“他就是雪精灵,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亚历克斯。”格里夫叹了口气,严肃的说,“普通精灵不会用自己族人的身体部位当成武器,就比如人类制作武器和一些装饰时都最多只会用动物的骨头而不会用人骨一样,更何况,制作那柄匕首所用的雪精灵角的纯度和硬度是我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他一定十分危险,我不能让他继续待在你身边。”
“正是因为他危险,所以我才要看着他。”亚历克斯回答。
“你可以把他交给我,我会找个理由下令让人将他关起来,不止多洛塔王姊,图勒普、乌兰侯爵……有很多人都向我报告了对于他在你身边的担忧,如果他真的很危险,又言行出格,那么他一定会刺激到你,你在他身边已经失控过一次了……”
“哥哥。”亚历克斯生硬地打断了格里夫的话,甚至用上了二人之间基本上已经不怎么使用的称谓,格里夫那张平日里冷静威严、水波不兴的脸,此时竟浮现出了相当明显的关切和急躁,这是他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亚历克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格里夫这个样子了。
但这并没有打动亚历克斯。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您是否忘了,每年的那些见闻晶石都是我为您收集的。我不认为我的承受能力比住在古树圣殿上的这些人要差,至于斯涅格,我知道在你们眼中,他的很多言行举止都有些不可理喻,但他其实比你们所有人都简单多了,并且,我需要通过他来查出更多的事情,我认为有人日后可能会对我们不利,甚至可能不仅是我们。”
“我可以让更加专业稳妥的人去查,你想查什么我都会让他们问出来,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特别是危险的事,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活着。”
“如果你希望我能平安快乐的活着,那就让我拥有更多意义吧,哥哥,你不需要我来做这些事,但是我需要。”
格里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审视着亚历克斯:“可是你希望得到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阴险狡诈的雪精灵奴隶一起胡闹吗?别以为我不了解他的信息,你们在斯科尔沁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受的伤?”
亚历克斯正要争论,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脸色微变,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格里夫:“你带了士兵?”
格里夫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是为了你好。”
亚历克斯脸上出现了怒意:“把他们撤走,你也走。”
“可以,但我要带走那个奴隶。”
不远处,斯涅格和克莱因已经察觉出了这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们停下了脚步,没有再靠近,并且开始大声地讨论起了精灵之歌。
亚历克斯挡住格里夫看向斯涅格的目光,毫不退让,经历了一些情绪波动,此时他们都尽力控制住了自己,恢复了表面上的冷静,他看着格里夫,像照镜子一样,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你带走他。”
格里夫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亚历克斯,我的弟弟,你要是想要雪精灵奴隶,我可以给你买来其他的,甚至更多,男女老少都可以,看看周围,这里全部都属于你,你什么都有,为什么非要因为一个奴隶跟我过不去呢。如果你想做些事,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些事务,我也可以说服他们让你一起来和我们议事和参加祈祷,我们从来没有闹得这样难堪过,我甚至怀疑那些黑沙进入了你的体内,影响了你的思想和行动。亚历克斯,或许你自己察觉不到,你不太对劲,甚至有些失控了,你很危险。”
亚历克斯做了个深呼吸:“你说错了,这里除了他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并且,既然知道我危险,你们就不要总着想把我牵扯进你们的权力游戏,我早说了我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的。”
“不感兴趣?”格里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在亚历克斯看来格外刺眼,“别忘了,你的种子就是在北境发芽的,我们马上要与斯普林的领主一起,和他们——和雪精灵开战,而你却在现在和雪精灵联系,所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今天又和多洛塔聊了些什么?”
亚历克斯惊愕的睁大眼睛:“你竟然是这么认为的?我和他跟雪精灵都没有——”
亚历克斯猛然止住了话头,的确,他只能保证他自己和雪精灵政权绝对没有关系,可是斯涅格呢?他其实并不知道,也不能做这个保证,至少从种族上来看,从其他所有人的、正常的角度来看,斯涅格就是雪精灵,雪精灵就是斯涅格。
格里夫还在冷冷地看着他。刚才的关切与焦急都像是儿时的记忆一般,短暂迅速地消失了。
“随你怎么想,但是我要提醒你,”亚历克斯强调,“斯普林的人类领主——如果你仔细看过我给你的见闻晶石,你就会发现,为了医治他们领主的伤,他们正在到处购买我族的奴隶,割掉他们的角来治病,你要合作的是这样的人,我的陛下。”
“这不是你该关注的事。”
“好的,我不关注,战争我不关注,臣民我不关注,家族我不关注,但至少你得让我关注点什么!”
随着亚历克斯的话,他的胸前渐渐鼓动起隐约的绿芒,格里夫瞳孔微缩,后退了半步,但是他并没有下令让守在地面上的士兵撤走,反而让他们严阵以待,以防地下的骚动波及地面。
“你清醒一点,亚历克斯,”格里夫手指点上自己的咽喉,随时准备用精灵之歌防御,一边暗中示意远处已经察觉到异常的克莱因学士配合他控制住亚历克斯,“不要失去控制,不要被魔法掌控。”
“我很清醒,哥哥,”亚历克斯走向格里夫,胸前绿芒更甚,可他的神色并不疯狂,甚至有些悲伤,他看着格里夫,捕捉着哥哥的目光,尝试着像他们很小很小、还心意相通的时候,将自己的感受用只有他们之间才有的方式告诉格里夫。
“你看着我的眼睛,格里夫,你看看我,我很清醒!”
可是格里夫后退了一步。
亚历克斯眼中的光熄灭了下去。
而在他的身后,克莱因学士已经悄然准备好了催眠的摇铃,配合精灵之歌使用,可以发挥最大的效用,他见过亚历克斯魔法失控时的场景,那强大混沌的力量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而那时的亚历克斯不过是一个刚长出心不久的小孩子。
亚历克斯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格里夫身上,根本没注意克莱因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克莱因小心翼翼地将摇铃悬于亚历克斯脑后,等着格里夫的信号。
格里夫看见克莱因准备好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克莱因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手腕开始发力,然后——
“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主人,我累了。”
斯涅格突然从亚历克斯和格里夫两人中间长了出来,像一个不合时宜突然弹出的花苞,在这空气都仿佛要凝固的僵局中,如同放屁一般滑稽、突然、自顾自地绽放开来。
三个人都无语地看着斯涅格,紧绷的身体和表情都松弛了下来,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气,而斯涅格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亚历克斯。
“怎么了?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今天的工作量已经太多了,对不起,主人,再多就要加钱了。”
“我并没有让你跟过来,你现在立刻就回去。”亚历克斯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让斯涅格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恐怕不太好吧,不符合礼节呢,是吧,克莱因大人?”斯涅格看向克莱因,亚历克斯也下意识地跟随着斯涅格的目光转身向克莱因学士看了过去,克莱因迅速地将摇铃收进了最近的口袋,一本正经地回答:“确实。”
虽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在“确实”什么,反正先确实就对了。
格里夫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出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闹剧,但他同时也注意到,亚历克斯胸前那点绿芒随着注意力的转移而渐渐消失了。
这算是斯涅格阻止了这次失控吗?
格里夫看着斯涅格又重新和克莱因挑起了精灵之歌的话题,还将亚历克斯也拉进了讨论,刚才的剑拔弩张转瞬之间不见了踪影,斯涅格似乎问了什么,亚历克斯回答了他,那应该是个风趣幽默的回答,因为斯涅格和克莱因都笑了起来,然后亚历克斯自己也笑了,格里夫越过斯涅格审视着亚历克斯,或者说,重新认识着亚历克斯,在他那个“没有心”的弟弟脸上,那是多么生动、温暖的表情。
那是自他们小时候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不曾拥有过的、亚历克斯的表情。
亚历克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里夫将手放下了,并通知地面的士兵撤退,他怅然若失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向了有说有笑的三个人。
亚历克斯戒备地看着他。
“我可以让你暂时留下他,但是你得和我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格里夫说。
亚历克斯松了一口气,他考虑了一下,看了一眼斯涅格,说道:“我尽量。”
尽管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给格里夫空口无凭的保证。
然后他说:“谢谢你,哥哥。”
格里夫摆摆手,很快带着克莱因学士走了。
两人回到亚历克斯的房间,送走今天这最后的访客后,他们终于能在屋里好好休息一下了。露普娜斯夫人似乎十分厌恶格里夫,在格里夫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她甚至连水都没有送。
斯涅格关上门,他还在好奇晚上讨论的事,问亚历克斯:“那个徽记到底是什么啊?”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想说,他回到沙发上坐下,脸上显出一种特殊的疲惫,不像是精力被耗光了,而是一些其他的、更加隐秘深沉的疲惫。
“不想说算了。”
斯涅格扫兴地努努嘴,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打着哈欠走过来,与亚历克斯并排坐下,然后累摊在蘑菇沙发上。
“那个图勒普,是你们的亲弟弟吧?我今天见过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和你哥哥还真像,不过你们陛下可真有意思,放着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和实力极强的亲姐姐不用,却非要用另外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弟弟,他那个年纪,能学多少精灵之歌?我觉得还不如艾丽娅呢,他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嘛。”
亚历克斯看着桌上格里夫分毫未动的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说:“都是亲兄弟,一样的。”
“哪里一样。”斯涅格嘟囔着,他今天累惨了,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松软的沙发像一个安恬的梦,温柔的包裹住了他,斯涅格迷迷糊糊的说,“我这一下午就没休息过,不过我发现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清静些,他们都怕你。”
“是么?”
“嗯……”
亚历克斯想了一下,说:“仪式应该是后天,明天他们大概都要忙着准备仪式,我谁也不想见了,带你出去转转吧。”
斯涅格没有回应。
亚历克斯转过头,发现斯涅格已经睡着了,歪着的头像是想要逃离亚历克斯一般向相反的方向微垂着,亚历克斯盯着斯涅格看了半天,觉得十分有趣,左手一伸,将斯涅格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