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浪,芳龄十六,乃是一普通农家少女。其父吴三,其母李氏,一家人的生活虽谈不上富裕,却也有着属于自家的一份安稳。与那些财大气粗的地主相比,吴家的家境着实显得寒酸了些。家中仅有寥寥几亩薄田,所产之物仅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故而无需雇佣佃户,所有农活皆由一家几口自行操持。
吴浪有八个姐姐,分别叫吴小一、吴小二、吴小三、吴小四、吴小五、吴小六、吴小七、吴小八,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农家小院里,吴浪与她的八个姐姐一同成长。
之前,吴三,这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辈子与黄土为伴,未曾接受过文化的熏陶。在他那重男轻女的观念里,女孩不过是家庭的附属品。每当有一个女儿呱呱坠地,他都懒得去请先生取个像样的名字,只因那需要花费银钱。于是,他便自作聪明地按照出生顺序,简单地在数字前加上 “小” 字,就当作了女儿们的名字。
每当闲暇时分,吴三坐在破旧的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袋,想起自己给女儿们取名的 “创举”,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得意。他觉得自己这一招既省了钱,又彰显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在这个家里,一切都由他说了算,哪怕是女儿们的名字这般重要的事情,也能被他如此轻易地定夺。
吴三心心念念着能有一个儿子降临家中。在他那传统且守旧的思想深处,儿子才是家族延续的关键,是能够撑起家门、传承香火、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延续家族农耕生计的希望。每一个女儿的出生,虽也会让他有片刻为人父的触动,可那想要儿子的渴望如同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他望着家中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总是幻想着下一个呱呱坠地的会是一个有着响亮哭声、壮实身板的男娃,能让他挺起胸膛,在邻里乡亲面前扬眉吐气,能让他觉得自己在家族的传承脉络中真正地扎下了根,完成了作为男人、作为一家之主至关重要的使命。
于是,李氏再度有孕。可即便身怀六甲,她的生活却并未有丝毫优待,与未孕之时毫无二致。家中的粗活、累活,一应事务皆如往常那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每日清晨,她依旧要早早起身,生火做饭,喂鸡喂猪,而后扛着农具走向田间,在烈日下弯腰锄地,汗水湿透衣衫也未曾有片刻停歇。那隆起的腹部似乎并不能唤起丈夫吴三的怜惜与体谅,在他眼中,女人操持家务、辛勤劳作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怕她正孕育着新的生命,也不能成为懈怠的理由。李氏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她的眼神里有疲惫,有无奈,却也有着为母则刚的坚韧。
这天,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李氏如往常那般,携着几个孩子,伴着丈夫吴三往田间走去。田间的小路蜿蜒曲折,两旁的野草挂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行至田间,李氏忽感腹部一阵剧痛,仿若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肆意搅动。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双手紧紧捂住肚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嘴唇也微微颤抖。她极力忍耐着,艰难地开口道:“孩子她爹,我…… 我好像要生了。”
吴三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若未闻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活计。他刚点上的旱烟在嘴角闪烁着火星,吧唧了几口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声音冷淡得如同这清晨田间的寒霜:“嗯,你回去生孩子吧,然后就做午饭,不用出来了。”
李氏本就疼痛难忍,腹部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似要将她彻底淹没。听到吴三这般回应,她只觉如坠冰窖,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他的身影在视线里变得模糊,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却又被她倔强地强忍着,不肯落下。
其实,他的冷淡态度又何尝不是在漫长岁月里早已被她看透的呢?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关怀,在这痛苦的时刻对她而言,也会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但她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只能默默咽下这份苦涩。
李氏嘴唇微微颤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 “哎” 字,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枯叶飘落,带着无尽的落寞与无奈。她缓缓转身,拖着沉重且疼痛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腹部的疼痛便加剧一分,她的脚步也愈发踉跄。而此时,田间的风轻轻吹过,似在为她的遭遇发出无声的叹息,她的身影在那片田埂上显得格外孤独与凄凉,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李氏强撑着回到家中,整个人仿若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那张破旧不堪且满是补丁的炕席之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此刻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于她而言,生孩子仿佛已是习以为常之事,毕竟这已是第九次经历。她的身体早已被生育过度地损耗,那产道就如同被无数车辆碾压了数十年的崎岖老路,曾经的鲜嫩与紧致不复存在,变得无比松弛,莫说是一根杂草,便是任何阻碍都难以寻觅,好似任何 “马车” 都能毫无阻滞地通行其间。
在那间昏暗且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屋内,李氏凭借着多年生育所积攒的经验,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炕席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却始终保持着镇定。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她的第九个孩子顺利降临世间。李氏缓缓松开双手,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战役中归来,脸上虽带着疲惫,却也透着一丝欣慰,她熟练地处理着产后事宜,仿佛这一切都已成为她生命中一种本能的程序。
她无力地倚在炕头,眼神中透着一丝麻木与疲惫,全然没有初次为人母时的那份期待与兴奋。她甚至提不起一丝力气去端详其面容是否乖巧可爱,身体是否四肢健全。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迫不及待地去查看孩子的裆部。
那一瞬间,熟悉得近乎残酷的场景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她的心窝,将她心底那仅存的一丝侥幸与期待彻底斩断。她缓缓地把孩子放置在冰冷的炕面上,而非温柔地抱入怀中呵护,仿佛这小小的生命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她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随后,她绝望地闭上双眼,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那曾经对生活、对家庭、对未来的所有憧憬,都在这一刻如泡沫般破碎,消散于无尽的绝望之中。
她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号。一次次的生育,早已将她的精力与希望消磨殆尽。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喃喃自语:“真的生不动了,再也不想生了……”
李氏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决然。她深知,若继续这般生育下去,自己的人生将彻底被黑暗吞噬。于是,她咬了咬牙,决定编织一个谎言。
她强撑起虚弱的身体,踉跄着走向角落,迅速翻找出那块毯子。那毯子原本的鲜艳红色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与无数次的使用下褪去,如今只剩下一片暗沉的黑,这块毯子,曾是每个新生儿降临世间最初的温柔包裹。
日头渐渐西斜,吴三扛着农具,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平日里鲜有的鸡蛋香气。
李氏强忍着刚刚分娩过后身体的疼痛,咬着牙从灶房里缓缓走了出来,手里稳稳地端着那几个煮熟的鸡蛋。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脸上虽还带着生产后的苍白与憔悴,可眼神里却透着刻意装出来的欢喜,朝着吴三递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说道:“老头子,咱家终于有后啦!”
吴三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灿烂至极的笑容,开心得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险些把手里那几个来之不易的鸡蛋抖落到地上。他赶忙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搓了搓手,凑到李氏跟前,急切地说道:“真的呀?哎呀,可算是盼到了,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回荡着。
吴三他一把拉住李氏的手,粗糙的大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着,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大声地说道:“我吴家终于有后了啊!”
吴三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将手里那几个还温热的鸡蛋又递回到李氏跟前,眼神里满是关切与疼惜,嘴里念叨着:“你吃吧,补补身体,这样咱儿子才有奶喝呀!” 那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往日里的冷漠和木讷仿佛都被此刻这即将为人父的喜悦给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李氏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么多年了,自己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操持着里里外外的一切,生育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却鲜少从吴三嘴里听到这样暖心的话语。这竟是自己嫁给吴三以来,唯一说过的一句像人话的贴心话呀。
这孩子可是吴三盼了许久、盼得望眼欲穿才得来的唯一的儿子啊,吴三对他那是寄予了厚望。为了给儿子取个好名字,吴三特意跑到邻村,寻了那颇有些学识的教书先生,还咬咬牙花了积攒许久的钱,恭恭敬敬地请先生帮忙。
那先生捻着胡须,思忖半晌后,给孩子取了个 “吴浪” 的名字,寓意着这孩子日后能如浪涛一般,有着澎湃的力量,在读书一途上闯出一番名堂,通过考取功名来光宗耀祖,改变这贫苦农家的命运。
吴浪打小就和几个姐姐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姐姐们每日天不亮就得跟着父母下地,在田间辛苦劳作,稚嫩的小手被农具磨出一个个血泡,也只能默默忍着。可吴浪不一样,他只需坐在那简陋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圣贤之言。吴三常常站在一旁,看着认真读书的儿子,脸上满是欣慰,嘴里念叨着:“好好读啊,咱吴家可就指望你了。”
吴三一心盼着吴浪能在读书上有所建树,将来考取个功名,也好改变吴家世代贫苦的命运。为此,他咬了咬牙,勒紧了裤腰带,哪怕家里本就没多少积蓄,还是凑出了一笔不菲的束脩,把吴浪送去了村里那唯一的学堂。
学堂里,别的孩子坐在书桌前,眼睛亮晶晶的,听着夫子讲学,很快就能领悟其中深意,跟着摇头晃脑地诵读,应答如流,那股子聪明劲儿,任谁看了都觉得是读书的好苗子。可吴浪呢,一翻开书本,脑袋就开始发懵,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都变成了调皮捣蛋的小鬼,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就是不肯安安分分地进到他的脑袋里去。
夫子在台上讲得绘声绘色,吴浪却在下面如坐针毡,眼神时不时就飘向窗外,心思早就跟着外面飞过的鸟儿跑远了。偶尔被夫子点名提问,他总是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模样别提多窘迫了。周围的同学见状,有的偷笑,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而吴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是又羞又急,可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在读书这事上开窍呀。
眼见吴浪在读书上确实是没什么天分,任自己怎么期盼、怎么督促,那学业依旧毫无起色,吴三虽满心无奈与失望,可也只好认了这个事实。他长叹一口气后,便把吴浪从学堂里接回了家中,寻思着既然读不了书,那就好好跟着自己学种地吧,好歹将来也能有个糊口的本事。
打那之后,吴浪便整日跟在吴三身边,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吴三耐心地教他如何握锄头、怎样分辨庄稼和杂草、何时播种又何时收割,吴浪也学得认真,跟着父亲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在地里劳作着。
可让吴三觉得奇怪的是,每次吴浪一说想上厕所,李氏就赶忙过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吴浪往家里带,那紧张的模样,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吴三心里很是不解,皱着眉头,冲着李氏嘟囔道:“哎呀,不就是上个厕所嘛,咱这地里哪不能解决呀,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还这么娇气了呢,真是搞不懂你这是为啥呀!”
李氏听了这话,心里 “咯噔” 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赶忙强装镇定,支支吾吾地回道:“这…… 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些,在外面风一吹的,怕着凉了,还是回家方便些嘛。” 吴三听了,还是觉得有些牵强,可看着李氏那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