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像那潺潺流淌的溪水,不经意间便从指缝间溜走了,一晃眼,吴浪已经长到了十六岁。他那八个姐姐,也都陆陆续续地寻了人家,嫁了出去,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吴三看着日渐长大成人的儿子,心里又琢磨起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给吴浪张罗着准备一门亲事。毕竟在这乡下地方,像吴浪这般年纪的小伙子,大多都已成家立业了。吴三想着,自己这儿子虽说没在读书上闯出个名堂来,可为人老实本分,又跟着自己学了这么久种地的本事,将来养活一家人那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吴三平日里下了地,就四处托人打听,哪家有适龄的好姑娘呀,模样生得周正不,性格是不是温顺乖巧之类的。逢人便唠上几句,把自家吴浪的情况介绍一番,那热情劲儿,就好像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儿。
有时候,为了能多了解些姑娘的情况,他甚至不惜走上几里地,去邻村找那些相熟的媒婆帮忙牵线搭桥。
吴浪呢,听到父亲要给自己说亲,心里头既有些期待,又满是羞涩,偶尔还会红着脸跟吴三嘟囔几句:“爹,这事儿急啥呀,我还没想过这事呢。” 可吴三却总是笑着摆摆手,说道:“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人生大事,可不能耽搁咯。
可与吴三那满心热情、忙前忙后的劲头截然不同,李氏对于给吴浪张罗亲事这件事,心里头始终充满了担心。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角落里,眉头紧皱,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忧虑。
每当吴三兴高采烈地跟她念叨着打听到的哪家姑娘如何如何好时,李氏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付似的应和几声,心里却在暗暗发愁。她太清楚自家的情况了,虽然吴浪看着是个踏实的好孩子,可那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万一哪天被人知晓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她担心吴浪要是成了亲,和媳妇相处久了,那难以言说的真相终究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媳妇闹起来,邻里乡亲知道了,吴家这脸可往哪儿搁呀,吴浪又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呢?而且她也害怕吴浪会因为这事在村子里遭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那原本就不容易的日子,怕是要变得更加艰难了。
夜,像一块沉甸甸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个吴家,四周静谧得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吴浪正准备回房歇息,却被李氏叫住,让他到自己房间来一趟。吴浪心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进了屋。
李氏坐在炕沿边,屋里昏黄的油灯在夜风中摇曳着,光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映得她的脸色越发凝重。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吴浪,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愧疚,还有深深的忧虑。
吴浪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小声问道:“娘,您这是咋了?是不是有啥事呀?” 李氏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说道:“浪儿啊,有件事娘一直瞒着你,可如今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这事儿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娘不得不跟你说了。”
吴浪一脸茫然地望着母亲,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李氏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浪儿,你其实…… 你其实不是个男儿身啊。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娘一看是个女儿,可你爹他盼儿子盼得都快魔怔了,娘实在是怕他失望,怕这个家没了盼头,就…… 就撒了个谎,把你当成儿子养到了现在。”
吴浪听到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活了十六年,一直以为的身份,竟然是个谎言。那原本平静的生活,此刻仿佛瞬间崩塌,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李氏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眼泪忍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吴浪,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浪儿啊,娘知道这对不住你,可娘当时也是没办法呀,娘这些年心里一直愧疚得很,如今这事儿瞒不住了,咱得想想接下来该咋办啊。” 吴浪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
吴浪脑袋里像是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乱撞,一片混沌。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身份,竟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推翻,而这个事实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觉得有些奇怪却没细想过的事儿,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原来每次自己一说想上厕所,娘就那么紧张地把自己带回家中,全然不顾爹的埋怨,竟是因为这个啊。她又想起小时候和村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时,看着他们站着就能轻轻松松解决如厕之事,自己心里还满是疑惑,不明白为啥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如今,这个多年的谜团总算是解开了,可她却宁愿自己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里面不停地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吴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半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那样无助地望着李氏,希望娘能告诉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呀。
李氏看着吴浪那失魂落魄又满是迷茫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再次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愧疚地说道:“浪儿啊,娘对不起你,咱家一直穷得叮当响,打你小时候起,就没能让你吃上几顿饱饭,这营养跟不上,所以…… 所以你胸部发育不良,到现在也没有月事这些个女孩子该有的特征。”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用粗糙的手轻轻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娘这些天思来想去,觉得只要你成亲之后,平日里多加小心、多多防范着点儿,或许…… 或许这事儿还能瞒过去呢。你就像往常一样,该干啥干啥,别让人瞧出破绽来就行。娘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可娘实在是没办法呀,要是现在把真相说出去,咱家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你爹他…… 他也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啊。”
吴浪听着母亲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娘说的都是无奈之举,可这谎言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往后要一直小心翼翼地去维持,那得多累啊。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带着一丝哭腔回道:“娘,这…… 这哪能瞒得住啊,万一哪天露馅了,那可咋办呀,我…… 我怕……”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为吴浪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又停在了半空,最终还是轻轻地搭在了吴浪的肩头,声音沙哑且带着无尽的悲戚说道:“孩儿啊,娘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你的难处呢,这事儿搁谁身上,那都难呐,可现在咱是真的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迎难而上了呀。”
李氏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与担忧,她微微仰头,望向那昏黄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仿佛看到了一旦真相被揭开后那可怕的场景,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你想想啊,咱这村子里,祖祖辈辈都守着那些老规矩、老观念,要是让人知道你本是个女儿身,却一直以男儿的身份活着,那可是犯了天大的忌讳呀。到时候,那些平日里看着和气的乡亲们,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咱们,你爹那性子,怕是得被气得丢了半条命,而咱们娘俩…… 咱们娘俩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啊,我的儿。”
吴浪听着母亲的话,身子一软,瘫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她双手抱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想到可能会面临的可怕后果,心中的恐惧就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知道母亲所言非虚,在这个封建守旧的村子里,这样离经叛道的事一旦暴露,那等待她们的,或许真的就是灭顶之灾啊。
吴浪抬起头,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看着李氏,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绝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道:“娘,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只能拼了命去维系这个谎言,让这故事继续下去。”
李氏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握住吴浪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像是要给她传递一些力量,说道:“浪儿,娘知道这委屈你了,可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往后你成亲了,在媳妇面前可得处处小心着,平日里那些个举止做派,还得和以往一样,可不能露了马脚。洗衣、如厕这些事儿,也得找没人的时候去做,别让人起了疑心。”
吴浪咬着嘴唇,那微微发白的齿印印在唇上,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力。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黑沉沉的夜色,思绪飘远。想象着未来成亲后的日子,和媳妇相处时得时刻警醒着,不能有丝毫差池;和邻里打交道,也得更加谨慎,不能让人瞧出半点不对劲。哪怕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或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或许都可能成为引发祸端的源头。
吴浪暗暗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遇到状况就想尽办法去应对,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哪怕要自己独自咽下这无尽的苦涩与艰难,也绝不能让那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夜更深了,可她却毫无睡意,那沉重的心事如影随形,笼罩着她,让她在这漫长的黑夜里,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久久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