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生气喘吁吁的跑出来,“找着了,在他班主任办公室学习呢。”
“妈的,你不给他叫出来?都等着吃饭呢,找他快一个小时了!”刁明气急败坏的骂道。
一个比孙高达还壮硕的身穿花短袖的男生哈哈大笑:“你们班主任?是不是明子看上的那个巨漂亮的女老师?”
笑声此起彼伏,“怨不得大明急眼呢,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能还学个什么啊!”
“学生理卫生呗!”起哄的笑声响起,明气得直骂娘。
“行了!”战衡暴躁地掐灭手里的烟,“吃饭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天桥东,找了录像厅前不远大家常去的一家烧烤摊,肉串啤酒依次上桌,饿狼般的大小伙子们食指大动。
穿花衬衫的吴波举起一瓶啤酒:“来,我先敬衡哥和兄弟们一瓶,今天多亏了大伙过来帮忙,特别是明子,差点进派出所走一趟,给兄弟们添麻烦了,谁也别抢,这顿我请了。”
“见外了。”
“都是自家兄弟你说这话?”
“我先干了!”说完吴波豪气举起啤酒瓶一口气吹了一整瓶。
“好!”热烈的掌声响起来,周围几桌不相熟的人也跟着喝彩,整片街都洋溢着欢闹的气氛,只有战衡比平时还要沉默几分,他一根接着一跟抽着烟,眼睛时不时瞟向天桥。
邱露白从天桥上一露头,战衡就看见他了,他没背书包,手里拿着两本书,匆匆地一步两个台阶跳着下了天桥,下桥后他径直拐进了录像厅,没往别处看一眼。
战衡掏出传呼机摁亮了屏幕,差三分钟七点。
不一会儿,星星就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了录像厅大门。
战衡抓起盘里一把肉串起身进了店里,“你们先吃着,不够再点。”
录像厅里放着《大内密探零零发》,周星驰的喜剧,观众们时不时爆出大笑声。
战衡进来就看见邱露白低头坐在门口的大桌后,晦暗的台灯下,他的面前是一本语文书和一张写满字的练习纸,左边放着店里的大帐本,右边是冒着热气的一碗方便面。
邱露白没等抬头,一把散发着孜然香味的肉串就递到了眼前,他惊喜的看着来人接过肉串,开心地笑了起来,“老板来啦!”
台灯上方的黑暗里传来战衡清冷的声音:“我们在外边吃串呢,一起吧!”
邱露白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不去了,我课文没背下来呢,店里也不能没有人。”
战衡刚准备说他换个人来看一会,邱露白就怏怏的说:“晚上卢老师带我读了两遍,又给我翻译了一遍,可我还是背不过,真是笨死了……”
战衡抿着单薄的嘴唇,眉心狠狠跳了几下,他一点也不想听见“卢老师”三个字。
邱露白还不知死活的继续叨叨:“不行!我今天一定得背下来!万一明天卢老师上课考我没背过,她肯定会失望的……”
“那你背吧!”战衡再没看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邱露白就没吃过几次烤串,以前他妈老嫌街边做的吃的不干净不让他吃,道后来也没机会吃了,他盯着手里的大肉串,瘦肉红亮色泽诱人,肥肉焦黄滋滋冒油,咬上一小口细细咀嚼,真香啊!
吃完了肉串一抬头,咦?黄毛老板什么时候消失的?
11点半,战衡一桌脚边的啤酒箱里横七竖八放着数不清的空啤酒瓶,少年们个顶个喝得东倒西歪,有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饶是战衡酒量再好也有点头脑发混。
邱露白一出门就看见了神志不清的一群人。
战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径直走到自己身前,一双牛仔裤包裹的大长腿不停在脑子里晃呀晃。
“老板!”邱露白伸出五指在战衡眼前摆了两摆,想看看人是睡着还是醒着,战衡借着酒劲一把抓过他的手再没松开,状似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邱露白不自在地抽出了手。
“有几个客人又交了五块钱,让我放夜场,我说这不就是夜场吗,他们说不是,让我找你来。”
“哦,哈哈哈哈。”
“班长太纯洁了。”
桌上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邱露白一头雾水。
战衡起身说道:“我去吧,你们吃,记我账。”
刚才说请客的吴波摇摇晃晃也站了起来,大着舌头说:“哪能让衡哥请!我来我来!”说完就一步三晃去结账。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走走,一起看夜场去!”
一个头发和战衡一样长的满脸雀斑的少年胳膊贴着邱露白,边走边指导:“一会我们进去,你把门从外边锁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然后你再从后门进去,能找到吧?”说完也不待邱露白回答就走了。
邱露白再迟钝也该隐约猜到了,“夜场”应该是某种非法活动。
锁好门,邱露白从录像厅和旁边台球室中间的胡同绕到后面,只见小院门外边已经有两个人抽着烟在守着了,两人显然是认识邱露白,没吱声就开门放他进去了,邱露白这才发现院门也是锁了的。
穿过一早才收拾整洁的小屋,邱露白推开大厅的门,赫然看见屏幕上白花花一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身体。回过神来的邱露白“砰”的一声就拉上了门,因为电影音量音调的不大,所以这一声分外明显,靠在墙上抽烟的战衡闻声走了进来。
邱露白胸口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厮杀,又似有惊涛骇浪拍碎乱石巉岩,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没看过?”战衡淡淡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邱露白吓了一跳,魂不守舍的坐在床上,小声说:“没看过……”
战衡轻笑了一声,喝过酒的声音有点沙哑慵懒,“多看看就好了。”
邱露白惊恐:“不看!昨晚已经听了半宿的声了。”
战衡慢慢坐在了床上,侧眼瞧了瞧旁边的人,“昨晚没睡好?”
“嗯!”邱露白重重点头,“旁边那女的一直叫到早上三点多,听着嗓子都哑了。”
这回战衡笑出了声,他身子往后一仰,用两只胳膊肘撑在床上,歪歪嘴角轻声问:“小白,你多大了?”
后仰的姿势让战衡长到下巴的刘海散到了耳后,整张脸庞都露了出来,邱露白抬头看过去,第一次看清了战衡的样子。
原来战衡长得这么好看,尤其是从侧面看过去,下颌线弧度非常漂亮,他的嘴唇削薄,鼻梁高挺,人中鼓起微微弧度,就像漫画里画出来的一样,往上看,眉峰凌厉,眼尾狭长,右侧眉骨上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疤,整个人带着股狠劲。
衣品嘛,依然不敢恭维,咸菜绿的短袖T恤,当胸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邱露白躺倒在床上,“我十七了,你也是吗?听说你跟我们一届的。”
“我十八。”
邱露白也不多问,转而忧心忡忡地问:“那个……老板……放这个片儿违法的吧?”
战衡嗤笑一声,语气不屑:“你现在出去转一圈,整个桥东的录像厅都一样。”
“那警察叔叔来抓怎么办?”
“没人管的,碰上例行检查咱就给他面子早点关门。”战衡接着笑说:“你是个小学生吗?张口闭口警察叔叔的。”
“我最崇拜的就是警察,我以后也要考警官学校当警察。”邱露白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自豪。
战衡眼底浮现出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促狭地说:“那我得对你好点,等你发达了给我当保护伞。”
未来的邱警官不想继续警匪勾结的话题,转而说:“我早上在这屋拿了两根火腿肠。”
战衡斜斜地靠在床头整齐的“豆腐块”上,和邱露白摆成了一个锐角,“屋里的东西你随便吃,不过早上吃那个也不顶饿,你泡碗面吧。”
“对了,如果有客人要碗面是不是得给他泡好了啊?”
“不用,窗台一排暖壶,抽匣里有热得快,你把热水烧好了,他们自己就去泡了,火腿肠一块五两根,花生米三块钱一袋,饮料两块钱,啤酒三块钱,记住了吗?”战老板开始了新员工培训。
“记住了,可是今天还没人来找我买东西呢……”他想说生意这么惨淡会不会把东西都放过期了。
战衡玩味地勾了勾笑,懒洋洋的说:“你他妈昨晚把警察招来了,这两天都不能有太多人了。”
“啊?”邱露白心虚的坐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邱露白脸色大变,惶恐又愧疚,战衡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于是安慰道:“没事,这片乱,条子总来转悠,咱也没干违法的事过两天客人就都回来了……”
邱露白:没干违法的事?你外边放啥片呢心里没个B数吗?
他只能纠结的问道:“这天天晚上都得放这个么?”
“嗯,一般十点多进来的都是看夜场的,收十块钱,在屋里的十点不走都知道找你补票,看差不多了你就锁上门。”
战衡又指指床底下,“香港最新的三级片都在我这,你喜欢哪个就放哪个。”
邱露白像被雷击了一样激动道:“我不喜欢!我没有喜欢的!”
战衡笑容更深,“那你就多拿几张让前边有桌的挑,他们自己都会放。”
邱露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是不是还有租影碟的啊?我看账本上记着呢。”
“租一张两块钱,押金五十另算,还回来的碟子你得看有没有划坏的,试试能不能放出来,没问题退押金。”
“那……”邱露白犹豫道:“要是租那种片,回来我也得试试吗?”
战衡有点无语,“这玩意谁拿家去看啊?不怕让媳妇打出来啊?”
“那还有没媳妇的呢……”
“没媳妇的也不在家自己看。”说完他起身凑近了邱露白的耳朵,“我跟你说,小白,你从天桥上过的时候,要是有女的问你买不买影碟,你千万别搭理。”
邱露白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耳朵痒痒的,他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们就是卖这个的。”说着指了指床底下,继续神秘兮兮小声说道:“不光卖碟,还跟你回家试碟,拉上窗帘陪你看……”
邱露白恍然大悟,一张俊俏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
战衡嘿嘿一笑,眉眼间仍带着醉意,“所以我说没老婆的不来我这租,懂了么?这会儿正是她们出来‘干活’的时候,千万离远点啊!你年轻,还好看,万一被她们盯上,讹你点钱算好的,送你吃牢饭都有可能。”
邱露白脸色又灰了几分,战衡觉得时机到了。
“对了,这两天我家来人了,家里没地方住。”
“那你不回家了?”
“不回去了,我小姑一家三口都来了,怎么也得住个三两天吧!咱俩在这住,明天早上你不用起来烧水泡方便面,我去给你买豆腐脑和油条……”
“我能回家住吗?”邱露白打断他。
“你怎么回去?天桥上又没灯,除了卖碟的和买碟的谁还上去?”
“那有别的法子过桥吗?”
“有,你胳膊插两根鸡毛就飞过去了。”战衡生气了。
邱露白沉默了半晌,下定决心道:“没事!真碰上卖碟的还说不定进局子的是谁呢!”
“明子说你家连条褥子都没有,你回去睡光板床?”战衡气结,白他妈铺垫半天了。
“这就一张床啊!俩人睡好挤”说完可能怕提前下班惹金毛老板生气,邱露白又体贴地补充道:“我等下班走也行,你睡一会吧。”
没想到战衡脸色更臭了,他一把抓过被子搭在身上,语气不耐地说:“走吧走吧!一会散场了他们得从这出去,不用人看着。”说完转过脸,不想再说话了。
邱露白站了一会,拿起书回到大厅,暗暗腹诽:果然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狗脾气真他娘的臭!等白哥当了警察先逮你!
凌晨一点不到,看录像的人红光满面,陆续散场,邱露白开灯打扫卫生,把桌椅摆好,关了大厅的灯,轻声推开了小屋的门,战衡一直躺在床上,长腿横在床沿外,没睡着,也不说话。邱露白路过小床,丢下一句“我下班了老板”也走出了后门。
黑蓝色的夜幕笼罩在天桥上,高高的台阶一路向上延伸,终点的入口比夜色还要黑上几分似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邱露白忍下心中的孤寂和恐惧,硬着头皮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