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考试成绩格外的好,足以被城里的顶尖大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十分镇静,因为这个结果属实在我的意料之内。
织田作就更不用说了,他看着我的成绩,表情平淡的摸摸我的头,说了一句真厉害。
什么嘛,织田作一点都不惊讶。
我有点泄气的想。
“我买了明天的车票,我们去看海吧。”
我抬头,撞进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织田作总是有一种魔力,让我舍不得移开视线,好像一秒不见我和他又成了陌生人似的,但我又的确是和他朝夕相处了许久的人。
“好哦。”任谁坐在这里,面对着蓝色眸子的织田作,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天我们就坐上了火车,前往沿海城市。织田作订了一间海景房,坐在地毯上就能隔着落地窗看见悠蓝色的海浪起伏,远处水天一色,只有飞翔的海鸥在缓慢地移动着。
“织田作为什么会想在海边定居?”我和他坐在自助餐厅,等他端着盘子坐下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要说我喜欢大海,不如说是喜欢海的氛围。”织田作似是陷入回忆。“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我很适合写小说,而我恰巧也有这样的梦想。”
我心念一动,这是织田作过去的故事,是我从未触碰到的领域。好像是大海在他的身上淘下一层沙子,里面的表层显露出来,露出一层层的礁石和珊瑚,那些曲折的沟缝都是他的经历,那些起伏的幽壑都是他的风霜。
“那等织田作退休了,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吧。”
没有回应。
织田作沉默着,我能感到他的视线穿透了我,聚焦到了遥远的地方,头上的呆毛顽强地立在那儿微微颤抖。
他又在想什么?
我实在看不明白。
吃完饭,我们走上沙滩。海风吹拂着我的脸,带来湿咸的气息,海浪爬上沙滩偷偷漫过我的脚踝。
我新奇地从沙子里刨出一个白色的贝壳,捧在手里像是找到了一个珍宝,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
织田作穿着风衣,海风把他的衣角吹了起来,把他衬的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
我把贝壳拿给他,却见他的手摩挲着贝壳的轮廓,然后拿到耳边听了听。
“有海的声音。”他一边说一边和我对视。
却不知道他是我的人鱼。
晚上的海滩也有很多人,我和织田作生起篝火,坐在椅子上喝酒,火焰跳动着与海浪共舞。
远处有人拿着闪光灯拍照,不一会儿就有个男生走过来。
“你们好,我是来这里练习拍照的,这是我给你们拍的照片,如果不嫌弃,还请收下。”他鞠了一躬,把照片递给我。
照片里的织田作隐藏在光线里,暗红色的头发忽隐忽现,我虽然在喝酒,但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眼底的情绪在静止的照片里显得呼之欲出。
织田作向那个男生说谢谢,转头来看我手里的照片。
“拍的很好。”他淡淡地说,我却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喝的酒,还是这张露骨的照片。
织田作到底知不知道……
在回去的路上,我这样想着。
到底能不能接受……
我在进门时打了个趔趄,被身后的织田作扶住了腰。
“太宰?”织田作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
我手忙脚乱地拉住他,才发现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也许……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我实在克制不住,鬼使神差的,我楼住了织田作的脖子,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
这一吻轻如羽毛。
他的唇边还残留着青苹果的味道,像是夜空中流淌的银河。
我想起美术老师讲过的一幅画–––加纳的婚礼。
耶稣把缸里的水变成了酒,供人宴饮。而我就是那个新娘,因为耶稣的赐福,无知的快乐着,享受着这番奇迹。
神啊,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
我昏昏沉沉的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扶着我腰的手逐渐僵硬。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第二天我在床上醒来,头痛欲裂,但昨晚的记忆碎片仍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织田作的床整整齐齐,我掀开被子走出卧室,只看见他把餐车推了进来。
“醒了?我让酒店送了早餐。”织田作把食物端到桌子上,“快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织田作……”我又想起昨晚那个小心翼翼的吻。
“怎么了?”织田作看着我。
刹那间,我如坠冰窖。
怎么可能,织田作一定不会不记得昨晚的事,那他的回避意味着什么?
显而易见的答案。
“没事。”我嗫嚅着,把失魂落魄的自己拖进了卧室。
早餐食之无味,我只是动着筷子,却不知道自己在嚼什么,只是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机械动作。
织田作在我眼里可怖起来。
他是不是因为昨晚讨厌我,认为他的好学生对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只要无视就能挥之脑后?
我好像被打入名为无爱的牢笼,每一条都能判处我的死刑。织田作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捆在我身上的锁链,不是我牵着他,而是他牵着我。
从海边回来后,我依旧浑浑噩噩。
但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那是一个雨天,我从打工的地方下班,打着透明伞走在大街上。
铃声隔着雨点声响起,模模糊糊地传进我的耳膜。我拿起手机,却看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公安号码。
我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喂,是太宰先生吗?请问您是织田先生的家属吗?请尽快来……”
电话挂断,我脑中一片空白,向警局的方向疾跑,任凭落地的伞随大风飘远。
坂口先生就坐在警局的长椅上,当我进来时他才抬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浑身战栗,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却从心里感到一股冷意。
安吾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他在等你,进去吧。”
我在一个警员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审讯室里,织田作穿着他常穿的砂色大衣,一只手被拷在审讯桌上。他的身上全是血迹。
“对不起,太宰。”织田作低着头,声音低沉。
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从他的嘴里慢慢吐露。
八年前,织田作十六岁,那时他是连跳两级考进东京知名大学的天才少年。
他的才华横溢让他如鱼得水,在校期间,他就用自己做项目的钱资助了孤儿院。
那时他单纯的觉得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帮助其他和自己相同命运的人。
直到……
直到因为商业利益,他被人报复,一家孤儿院被恶意纵火。
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当时那场火被定性为用火不慎。
对方是位太子爷,花大价钱雇佣了专业的黑色组织。
他无能为力,只能在火被扑灭后看着残垣断壁。
只凭自己的人脉和能力,如何与对方抗衡?
无数个夜晚他似乎能看到孩子们在火中挣扎,耳边全是惨叫声。吃饭的时候又会闻到皮肤烧焦或是火焰被扑灭后残留的烟味儿。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毫不遮掩的才华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正是害死孩子的原因。
他开始抽烟,喝酒,沉沦在空虚之中,把自己一遍遍的用泥土浇筑,既是隔离自己,也是保护他人。
直到他的老师找到了他,把他从混沌中捞出来。
而今天,他看到了多年前的罪魁祸首。
“我杀了他。”六年后,这个少年坐在暗黑的审讯室里,话语中没有一丝动摇。就像是在回答六年前的自己。
但他抬头时,却不敢看我。
原来你也知道,你也知道。
我凭空生出一腔怒火来,“为什么,既然你想着复仇想的日日夜夜,那又为什么要来救我?”
到底是因为叔父不可拒绝的态度,还是因为我是这样可怜的人?
你那天为什么要回避,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把心挖出来交到你手里。
我听到了只在我身体里的悲鸣。
织田作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那双眼眸蕴满了悲伤,落下一滴泪来。“对不起,太宰,对不起……”
我也是你收养的孩子之一,你怎么能就这样为了那惨淡的过去抛下我,你怎么能为了那样一个人渣抛弃自己的未来,你怎么能为那样灰暗的时间决定自己的一生?
我有多想让你有自己的人生?
我看着他,忽然欺身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许哭,不要再为了我哭。
我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叔母的脸。
我不要再有人对不起我。
织田作瑟缩着,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动作。
舌头灵活的打开牙关,我肆意地掠取着属于他的味道,又想起去吃西餐时那瓶苦涩的葡萄酒。
鼻子还能闻到血腥味儿,但中间又掺夹着我们共同的洗衣液的香味。
神啊,如果时间就在这里静止该有多好。
我贪婪地享受着。
直到被冲进来的警卫拉开,我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织田作的嘴被我咬破了,那点鲜血像一颗朱砂落墨在他的嘴角,显得十分妖艳。
但我心中毫无快感。
因为我的人鱼也要离开我,他的心尖血与巫婆交换,用那娇弱的双腿在刀尖起舞,这样坚持了那么多年,现在他要变成透明的泡泡回到天上去了。
“你别想摆脱我。”在被拖离审讯室时,我恶狠狠地看着里面的织田作说。
判决很快就批了下来:恶意杀人,但前期没有犯罪记录,坦白从宽态度良好,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 坂口先生受织田作所托,给我找了新的人家,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在外面租了房。
??在大学我主要研究织田作的领域,成为了作家。
??他没完成的梦想,我想带着他的梦想走下去。
??所以我拿笔写下了这个故事。
??如你所见,这个故事藏着我的爱与恨,我的罪与歌。同时,我也希望我能永远记住我生命中的一切。那些溶于血脉的,那些融入骨髓的,那些刻入脊梁的岁月,都是铸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也希望更多的人看到它,看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