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3

    半个月后,卡帕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我和施元祀正好前往山上查探,不知何时彤云密布,起初只是米粒大小的雪雨,寒风呼啸一声紧着一声,不多时雪花便作鹅毛大小。那雪下得愈发密了,四周白茫茫一片,难辨东西。

    大片大片的雪花压弯了松枝,信号塔也被层层积雪覆盖,许是压断了线缆,我们只来得及发出一条消息,通讯器便也中断了信号。

    风雪肆虐,山路难行,记得阿姆曾经告诉过我,这种时候应当第一时间寻找山洞避雪。

    我凭借记忆,贴着山壁往避风的方向走,经过一处陡崖,自漫天飞雪中蹿出一只毛色灰白的雪豹,似乎是在峭壁上潜伏已久,赤红着眼直扑而来。

    此处山崖如同刀砍斧劈一般,道路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行,左侧是崎岖石壁,右侧便是万丈深渊,我躲闪不及被利爪伤到了腰腹。

    疼痛让我有一瞬间的意识模糊。

    雪豹四足落地,调整了姿势,夹着灰黑斑纹的尾巴高高竖起,弓身蓄力,再度扑了上来。

    我咬紧牙关,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刀刃横于身前,耳畔风声骤急,碎雪不断打在脸上,我只觉眼前一花,却没迎来预料之中的攻击。

    我定睛去看,只见透明的精神触手挡在面前,缠绕作一个圆球,雪豹被困其中,庞大的身躯不住挣扎着。

    我转身去看施元祀,他却没有看我,目光落向我手中握着的短刀,脸上没什么情绪。

    风雪愈发大了,雪花如片片刀刃切割开空气。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瞅准空隙,穿过那层透明的隔膜,刺穿了雪豹的喉管,喷涌而来的血水溅了我一身。

    短刀刺得更深,伤及要害,它挣扎的力道渐弱,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我拔出刀刃,甩去手上沾着的血,它的血液没有腐蚀性,应当不是狂暴的兽类,突然攻击我们,大概是入冬以来食物匮乏,饿得急了。

    简单收拾了下自己,我将刀身擦净收回鞘中,却见施元祀抬起头,打量着峭壁上方。

    我思考了下,试探着问道:“你是觉得,那只雪豹住的洞穴就在上面?”

    施元祀点了点头。

    向导感知力一向远超常人,哪怕此刻暴雪肆虐,三步开外人畜难辨,况且我们确实需要找地方休整。

    我随手撕了截布条覆在伤口处,缠了几圈权作止血,又找到山崖上几处凸起的石头,借力爬了上去,在峭壁上摸索了会,果然寻到一处隐蔽的洞穴。

    我钻进那处洞穴,虽然里面黑沉沉的,又湿又冷,还带着腐化的味道,但被一块巨石挡住大半入口,确实是个避风的好地方。

    我探出身体,准备下去带他一同上来,原本想着以向导的体力,八成是爬不了这种悬崖峭壁的,却看施元祀踩着透明楼梯,大约也是精神触手缠绕出来的,一步步走了上来。

    眼见他快要抵达,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他一把。

    他抬眸看了过来,我旋即反应过来,此刻我手上又是血渍又是泥灰的,实在谈不上干净体面,向导不像哨兵,每天在外面摸爬滚打,或许是介意这些的。

    在我收回之前,他握住了我的手,道了声:“谢谢。”

    他手心温热,皮肤触感亦是柔软。

    我们一道走进山洞,黑暗幽闭的环境让我有些不适,我掐了掐手心,定睛去看时,注意到阴影处似乎有一小团东西在动。

    我想要上前查探,刚迈出半步,忽地察觉他竟然一直没有松开我们交握着的手。

    我心中奇怪,但来不及细想,只见一小团灰白的东西贴着石壁,摇摇晃晃绕过一块石头,走了过来。

    嗅到生人的气息,猫咪大小的雪豹幼崽盯着我们,凶神恶煞地嗷了一声,许是饿的久了,只开了个嗓便后继无力,声音迅速软了下去。

    看它一副饿到快要昏厥的样子,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撕了一小截摆到它面前。

    小雪豹对我很是防备,我一靠近它就摇晃着身体连连后退,直到我走远了,它才小心翼翼从黑暗中现身,迅速叼起那块肉干,躲到了石块旁的阴影里。

    它嚼了没两口,忽然一抻脖子吐了出来,狠狠甩了甩脑袋,在地上趴了会儿,大约是饿得不行,又起身把吐出来的那团吃了回去。

    我看了眼包装袋上的时间,没有过期,于是把剩下半截肉干吃了,还是原来的味道。

    施元祀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些肉干便于携带还很抗饿,一条就能抵一顿正餐,是卡帕的特产。调查队的食堂每次把它作为餐后点心免费提供,首都区来的哨兵都觉得很难以下咽,说吃它不如去啃营地外的树皮,所以用餐结束都会剩下很多,我则会拿回去屯着当零食吃。

    我们今天出门只是例行调查,没有想到会被困山上,自然没带什么干粮,仅有的几条肉干还是我随手拿上的零食。

    向导大部分是素食主义,施元祀也不例外,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只喝了点融化后的雪水。

    小雪豹忽然打了个喷嚏,鼻头湿漉漉的,身体也瑟瑟发抖,大概是冻着了。没有长辈的庇护,幼年兽类在食物匮乏的冬季本就难以存活,若是染了病,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把小雪豹放到避风的地方,刚把它抱起来,它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死死咬住我的手背,当即出了血。我忍痛把它抱到山洞内部,那里铺了厚厚一层稻草,放下去后它半个身体都陷入稻草中,颤抖的状况明显缓解不少。

    施元祀看到我手上的伤口,忽然说:“你不该把它留在这里。”

    我愣了下。

    他说:“你杀死了它的母亲。”

    我想起那只雪豹的尸体,也知道他的意思,兽类能从气味辨别对方,我在搏斗中难免沾上毛发和血液,幼崽大概知道是我杀的母豹,所以不该让它活着。

    我看到手背上仍在渗血的伤口,它不会感激我,只会把我当作敌人。

    “它还很小。”我说,“我不确定万物是否有灵,只知道一条规则,老一辈的猎人会捕猎成年的熊、豹还有麋鹿,但遇到幼崽都选择会放生,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则靠他们自己。”

    施元祀没再说话。

    我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忽然一条细细的精神丝线顺着小指缠绕上来,一点点包裹住伤处,像是一层柔软的水膜覆盖其上,疼痛瞬间消减不少。

    我下意识看向他:“谢谢。”想了想,又问了句,“你有没有受伤?”

    施元祀在我身旁蹲下,帮我将缠绕在腰腹处的绷带拆开,此刻距离过于近了些,我从小五感敏锐,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透过来的体温。

    他闻言抬了眼:“受伤?”

    哨兵出于自我防卫的本能,会不自觉和人保持肢体间距,向导在治疗时也更多选择远程操纵的精神丝,避免踏足哨兵的警戒范围,在治疗中引起狂躁。

    我有点不太适应这个距离,但身后就是石壁,退无可退,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半天才接上话来:“你不是医疗向导?”

    施元祀:“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我说:“向导很容易受伤,也容易生病。”

    施元祀将解开的绷带放在一边,低头检查着伤口:“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伤处边缘被按压过,微微发痛,我努力转移开注意力:“上一次,营地外,你不是受伤了吗?”

    还记得第一次和施元祀见面,在一个清晨,那时候他脸色苍白,空气中还飘散着血腥味。

    施元祀动作顿了下,投向我的目光带了探究:“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有血腥味。”

    他沉默了数秒:“营地里有很多高阶哨兵,但你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我有些意外,照理说我还未分化,比起真正的哨兵终究有不小差距:“可能我从小五感敏锐?”

    施元祀笑了笑,没说话。

    手背的伤口基本修复,精神丝蜿蜒而下,覆上腰腹处的撕裂伤,柔软又带着安抚性质的触感传遍全身,我不由放松了身体。

    我看着山洞外纷飞大雪,思索着救援的时间,忽然想到什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队长和你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他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未否认,只是说:“他们是军事防卫委员会选出来的,对上级参谋长负责,隶属联邦政府,一向不怎么喜欢依靠祖上荫庇的功勋贵族。”

    我想起来朗叔叔似乎说过:“四大贵族有私人军队?”

    施元祀点了点头。

    我奇怪道:“你不是可以和私人军队一起调查?”总比受这些人的为难要好。

    施元祀:“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涉及联邦重大安全事项,私军调动要经过联邦议会批准,流程走下来会花费很长时间,而现在紧缺的就是时间。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开议会,直接派遣家族里的人,加入调查队。”

    我问:“那为什么没有让家族里的哨兵和你一起来,向导不都是需要保护的吗?”

    施元祀眼神淡淡,只是说:“没有谁能保护谁。”

    想起刚才悬崖边上那一幕,他用精神触手替我挡下了雪豹的攻击:“那你刚刚算是保护了我吗?”

    施元祀怔了一瞬,旋即移开了目光。

    我想了想,如实道:“除了阿姆,你是第一个保护我的人,谢谢你。”

    他们都告诉我要坚强勇敢,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要拿起武器站起来。我以后会是哨兵,哨兵的职责就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在敌人彻底死亡前,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哪怕还剩最后一口气,都不能倒下。

    施元祀注视着我,忽然朝我伸出手:“短刀。”

    我犹豫了,叔叔不止一次告诫我,武器是最重要的,哨兵不能失去武器。

    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同他笃定的目光对视,我迟疑许久,慢慢吞吞把刀递给了他,他割开自己衣服的一角,撕扯下一截布条,帮我捆扎腹部的伤口。

    撕裂伤有些深,可能触及骨头或者脏器,虽然在精神丝的疗愈下恢复了大半,但伤处仍有些渗血。

    大约是失血过多,我有些犯困,眼皮直打架,我努力打起精神来,却见他视线正停留在我脖颈后的一处。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那块疤痕。

    那是一道蝴蝶状的伤疤。

    施元祀忽然问道:“这里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我因为困倦,脑袋有些发晕:“小时候留下的伤疤,具体记不清了。”

    关于我七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混沌,只隐约记得烛火、黑暗密闭的房间,还有厚重的镣铐。

    我不听话的时候,会被关在那个黑色的房子里。

    我很害怕,那里太过于安静,也太过于黑暗了,恐惧让我身体发抖,手腕被金属边缘磨出血。寂静的空间里,时间会被无数倍延长,我只能小声和自己说话。

    再之后,身旁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

    他会和我交谈,让我好好学习那个男人教给我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有一天逃离这个房间,才能走出这片无止境的黑暗。

    只有摒弃恐惧,才能赢得战斗。

    后来,我确实走出了那个房间,再也没见过那个灰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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