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樾离开许久,娄学礼才像是回过神来,狠狠搓了把脸。
他仰头吨吨吨灌了两口水,平复了下呼吸,艰难道:“你惹他生气了?”
我换了身衣服,盯着周霁樾给的药箱犹豫片刻,想到明天的积分赛,忍着那点不自在挑出治感冒的药物,掰开两粒塞到嘴里吞了,闻言奇怪道:“怎么说?”
娄学礼皱着眉思索了下:“感觉吧。”他抓了把头发,“周霁樾这个人,我认识他有些年了,虽然是哨兵,可情绪一直不怎么外露,也不太有人能让他动怒……但这次明显就是生气了。”
我忍不住嗤了声:“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才应该生气吧!”
说罢还不解气,狠狠踢了一脚那团毯子,把它丢到营帐的最角落,自己则闷头钻进了睡袋。
娄学礼在外面哎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包含有效信息的话来。
话说回来,周霁樾为什么会不高兴?
我仔细回忆了下,似乎是从我说两年后解除关系开始,他就一直拉着一张脸。
不过我看他也不大愿意承认这段关系,早早结束岂不是对彼此都好,难不成我先开口让他觉得丢面子,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许是吃过药的缘故,我胡思乱想了会儿,便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头晕的状况有所缓解,但体温还是比平常高了些,尤其是耳后微微发烫。
我并未多想,只当是身体没有恢复完全,又吃了两粒感冒药。
有了昨天的教训,今天上场前,我特意准备了武器。
避免对战中造成难以愈合的严重伤害,训练赛特别规定所携带武器不得开刃,但研学前又没说能带这些,所以还是要从前两天搜寻到的物资里面找。
大清早,娄学礼捂着脑袋,汲着拖鞋,睡眼惺忪走到我面前:“你在干嘛?”
我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头也不抬回道:“我在把刀刃磨平。”
娄学礼盯着营帐里突兀出现的巨大石块,目光在我、匕首和石头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半天才接上话:“其实,你可以去借的。”顿了顿,“训练场服务区和后勤队都提供租借服务,虽然借来的不一定顺手。”
我愣了下:“你怎么不早说?”把匕首拿起来,对着阳光晃了晃,“可我已经磨平了。”
娄学礼:“……”
看时间差不多,我起身披了件外套,和娄学礼告别,把匕首揣到兜里,往训练场的方向走。
走出门两步想起一事,我转了个身,把头探进帐篷:“石头你不用管,晚上我会把它送回去的。”
娄学礼嘴巴开开合合,许久没发出声来。
我见他没有旁的要说,冲他挥了挥手:“拜拜。”
***
进入训练场,我看了下自己目前的积分,185分,排名四十七。
第一名不出意外是司景阳,积分停留在1885,似乎是打完昨天那场后就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昨天还信誓旦旦和周霁樾说不会输,要是再被人打下场,还没拿到校内模拟战的名额,以后在他那里岂不是很没面子。
好在C班学生整体等级不高,前几场打下来,基本毫无悬念地获胜,只是连续战斗十分消耗体力,好不容易降下去的体温,隐约有了上升的趋势。
第六场获胜,积分达到320分,排名二十一。
走下场,我感觉后颈出了一层汗,尤其是耳后腺体的部位烫得厉害,外面稀稀拉拉站着围观战斗结果的同学,我一眼就看见了袁野,不远处还有个娄学礼。
袁野见到我,迎上前来:“真有你的,现在我们班除了班长,就属你排名最高。”他伸手想要拍我肩膀,但看到我脸色那刻,有了迟疑,“你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从休息区拿来矿泉水喝了两口,平复了下呼吸:“没什么大事,可能体力消耗过度吧。”
袁野打量我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只好说:“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勉强。”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了两句班里同学现在的排名情况,便去到另一个场地,看班长的比赛了。
待袁野走远了,娄学礼才上前,带着我去了一个人少的角落,他吞吞吐吐半天:“你是不是……”
我奇怪地看着他。
娄学礼一咬牙,语速飞快道:“你是不是易感期了?”
我没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叫易感期?”
娄学礼压低声音道:“向导区别于哨兵的一点是,他们会有易感期,也就是……某种生理周期,具体表现为腺体发热,精神波动剧烈,不受控制地释放向导素,以吸引……”他声音卡了壳,“合适匹配的哨兵。”
想起周霁樾说的,这里有很多向导和哨兵,我可能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我心里一突,这样下去岂不是会暴露身份:“你能闻到我身上的信息素?”
娄学礼仔细感受了下:“现在还没有,但是靠近了会隐约有一点,所以我也只是怀疑。”
内场采用滚动赛制,我看了眼大屏幕,下一场比赛还有三分钟开始,根本来不及回去拿抑制剂。
娄学礼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圆形贴纸,塞到我手里:“抑制贴,贴到腺体上,能阻隔向导和哨兵的信息素释放,但无法从根源上治疗,长期使用还有可能加重易感反应。”他顿了顿,“通常来说,度过易感期只能通过注射抑制剂,或者和哨兵结合。”
我将抑制贴撕开,覆到了耳后的腺体上:“多谢。”
娄学礼劝道:“不要使用精神力,也不要过度消耗体力,抑制贴只能短暂阻隔,差不多了就赶紧结束比试。”
我点了点头,开场时间进入倒计时,来不及多说,匆匆赶去了下一个比赛区域。
接下来几场打得有些吃力,第九场结束,积分达到455分,排名十一。
屏幕上显示第十名积分490。
再赢一场获得55分,就能进入前十。
耳后的抑制贴沾上汗水,头晕的状况比昨天还要严重,甚至有轻微的耳鸣,好在现在已经是下午,距离积分赛结束不过一个小时,打完这一场,应该就能离开了。
我来的时候,对手已经在场内等候,那是一个瘦高的男生,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戴着黑框眼镜,偏长的刘海遮去大半面容,武器是一把蝴蝶刀。
介绍栏显示姓名,韦郁,积分排名第十。
裁判吹哨宣布对抗赛开始。
这场比试事关能否拿到模拟战名额,我不敢掉以轻心,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几回合切磋下来,发现他的攻击并没有想象中的凌厉,就是普通的B级哨兵的实力,防御却是意外地滴水不漏。
和司景阳那种凭借碾压性的力量和速度,力求一击毙命的打法完全不同。
是另一种难缠的对手,大部分攻击都被他挡下,怎么都打不到实处。哪怕我瞅准时机,趁着他从半空下落无法借力的时机,出其不意冲上前,他也能及时避开要害,将损伤降至最低。
时间很快过去半个小时,我的呼吸已然乱了节奏,暗道不妙,这么继续消耗下去,最先体力不支的一定是我。
我定了定神,决心要速战速决。
我率先出手攻向他面部,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选择正面出击,仰身闪躲同时左手外拨格挡,我借此机会提膝扫向他腿部,他稳住重心并拿出武器防御,近身格斗的距离下我被刺中小臂,但同时他也被限制了动作,避无可避,被我一拳打下了台。
裁判宣布本场比赛胜方。
我看到自己的积分变成510,排名第10。
我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感到小臂上的疼痛,紧接着便是一阵晕眩,我勉强稳住身体,按了按耳后腺体处,抑制贴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我暗道不妙,顾不得接下来的比赛,急忙调转方向回到住所,翻箱倒柜找出周霁樾给的抑制剂,拿出针头和注射管进行组装,却因为头晕导致手指发抖,注射器的针头落到地上,滚不见了。
我跪坐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那一小截银色的注射针,却嗅到了溢散在空气中的甜腻味道,气味随时间流逝愈发明显,像是某种花的香气。
抑制贴已然失效,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随时可能被发现身份。
我将衣领拉至最高,戴上兜帽,确保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后,拿上装着抑制剂的玻璃瓶,跌跌撞撞走出营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下来。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来到昨晚那条小溪旁。
我因为高热而浑身难受,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分化为向导后不久,那时候也是腺体滚烫发热,陷入昏迷前看到了周霁樾,再醒来便得知我们已经精神结合。
我一咬牙,抬步踏入溪水中,将大半身体没入其中,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发热的状况似乎有所缓解。
泡在水里,连带着头脑也清醒了些,我拿出那支装有抑制剂的玻璃瓶,打量着里面透明的液体,思考了下静脉注射药物口服的可行性,就在我拔掉瓶塞,准备一仰头喝下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却见周霁樾快步走了过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匆忙的模样,额前碎发被吹得凌乱。
周霁樾伸手就要抓我肩膀,想起当初精神结合的事情,我下意识后退了步,带起的水珠溅到他身上:“别碰我!”
周霁樾收回手,从另一只小盒里拿出新的注射器,也不废话:“抑制剂给我。”
我本来就头昏脑胀,见到他这幅颐指气使的态度,心里愈发不痛快,他这是在命令我吗,我干嘛要听他的,反而冲他伸出手:“注射器给我。”
周霁樾拧了眉毛,我们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了数秒,还是他把注射用的针管递给了我。
我用注射器抽取出瓶内药剂,却因为手抖半天对不准血管。周霁樾蹲下身,从我手中接过注射器,将注射管内空气排尽,单手按住我肩胛处,自脖颈后注射入药物。
带有凉意的液体进入血管,针头拔出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他用手掌抚摸过我后颈,肌肤贴合的触感自脖颈蔓延至耳后腺体,焦躁的感觉被一点点抚平,那股无从发泄的潮热感也渐渐退去。
不知何时,苍鹰收敛双翼站在水边,金色的瞳孔注视着我。
在他的触碰下,身体的热度逐渐消退,腺体处的刺痛得以安抚,气息交融带来某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可我心里却难受的厉害:“……我不喜欢这样。阿姆说了,有些事情是要相互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
周霁樾静静看着我,沉默良久,收回了手:“知道了。”
他起身离开了这里。
苍鹰振翅而飞,叼来浴巾和换洗的衣物、纱布和伤药,待它飞远了,我才从溪水里爬出来,裹上浴巾,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小臂处的伤口泡了水,有些发白,我草草处理过后用纱布裹了,又换了套衣服,却还是能隐约闻到身上向导素的味道。
害怕身份暴露,我没敢回到营地,抱着换下来的湿衣服,漫无目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医疗室门口。
发梢还湿哒哒的滴着水。
我呆呆看着那扇白色的大门,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打算转身离开,正撞上推门而出的施学长。
我下意识想要躲藏,却发现四周没有任何能够遮掩的地方,头发湿乎乎贴在脸上,身上还带着向导素的气味,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能眼睁睁看着施学长走到我面前。
一天的战斗下来,焦躁、疲惫、不安……各式各样的情绪翻涌而来,撞上他目光那刻,我不自觉哽咽了:“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哨兵,我分化成了向导。”
施学长没有说话,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进到医疗室。
我心里发堵,谎言被拆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施学长,默默低着头,手心传来的力道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拿来毛巾,帮我擦干了头发,又用精神丝覆盖上小臂处的伤口,缓缓开口道:“蒂卡区,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怔怔看向他,大概是刚刚经历了易感期,这些日子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施学长微微倾身,给了我一个拥抱,他身上带着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气息,我心口烫得厉害,小心翼翼将脑袋枕到了他肩膀上。
他说:“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精神体。”
我摊开手,把那软乎乎一小团东西摆到他面前,声音细若蚊蚋:“……毛毛虫,我是毛毛虫。”
他目光落向我手心,却没有像旁人那样露出或惊讶或鄙夷的神情,伸手摸了摸毛毛虫的脑袋,含笑望着我:“很可爱,会变成小蝴蝶的。”
我说不出话来,倚靠在他肩头,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小臂的伤口在精神丝的治疗下缓缓愈合。
我想起先前和晋明的交谈,没能忍住心中的疑惑:“他们说,阿罗的精神体就是蝴蝶。”
施学长抬眸看向我。
传闻中,施学长的祖辈,那位SS级向导,就和阿罗关系匪浅。
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感召,我脱口而出:“我和阿罗相像吗?”
施学长先是一怔,接着伸出手,揉了揉我头发:“你们完全不同。小夏温柔善良,总是会为他人着想,而他性格暴躁,一言不合见谁打谁,孤傲不群,很难相处。”
我意外于他的评价,似乎和其他人的说法迥然不同:“你和他很熟?”
他声音停顿了下:“书籍里有很多关于他的事迹。”
我半信半疑看向他。
施学长握住我的手,那双蓝色的眼眸如同海洋一般宽阔温柔,认真注视着我:“小夏,你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是、也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