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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敲门声响，沈兆打开门。
门外是六年未见的堂哥。
沈兆走的时候十八岁，那时候他堂哥正好大学毕业，进了自家公司工作，意气风发。
眼前的男人确是更成熟了些，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身材高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带了几分斯文中和了些眉目间的冷峻，有些锋利的眉骨透露出些少年时的高傲和锋芒。
这张脸跟沈兆有三分像，不过比起沈兆的淡漠单纯，多了些商人的精明和上位者的高傲。
沈兆主动打招呼：“堂哥，好久不见。”
看到面前苍白瘦弱的人，沈理扬心里有些酸楚。
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刚成年就离开亲人的堂弟，拍拍肩膀，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了句：“工作辛苦了，回来就好。
沈理扬开车载着沈兆，两人到了吃饭的地方。
“你先点自己喜欢吃的，不够我再加。”沈理扬把菜单递给沈兆。
沈兆看着陌生式样的菜单，有些恍惚。
在以前，沈理扬也经常请自己来这里吃饭，也是先让他点菜。
沈兆点完菜，沈理扬拿过来看了下又添了几道新的招牌菜，说道：“这是新加的菜，你肯定喜欢。”
服务生拿着菜单下去，两人面对面坐着。
“哥，你当时为什么放弃了继续深造？”沈兆犹豫了一下问。
沈理扬之前的专业也是学物理的，他的爸爸是个物理学家，但是他的妈妈是个出色的商人。
沈理扬挑了下眉，“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物理。比起物理，我更感兴趣的是金融和商业，我更喜欢跟人打交道，而不是呆在实验室。”
他看着沈兆，像一位温和的开导者，指引迷途上的旅人，“小兆，以前我把父亲的期望投射在你自己身上，后来我明白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是只有做科研这一条道路。”
沈兆像是听了进去，嘴唇颤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问了句：“如果大家都需要你呢？”。
沈理扬揉揉沈兆的头发，“我会在国家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但不是非我不可的时候，我还是想过自己的生活。”
见沈兆似乎有些触动。
沈理扬也明白了，沈兆是想转行了。
于是问道，“小兆，现在你是调回到首都哪里工作？”
“调到了首都研究所，过几天就去报道。”沈兆放下筷子。
“那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沈理扬问。
“就想在家里休整放松一下。”沈兆兴致不高，眼神流露出疲惫。
沈理扬看他没什么想法，主动提议道：“那要不要回爷爷奶奶家住几天？爷爷奶奶还住在西郊叠云山庄的别墅，妈妈和我都住在那里，爸爸住在市区研究所附近的公寓，隔几天回家一次。”
沈兆颔首。
一顿饭下来，沈理扬对沈兆很是照顾。
说实话，沈理扬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沈兆的异常。他的弟弟在十八岁的时候还经常笑，会跟他讲喜欢的电影、喜欢的演员，讲工作、讲见闻，偶尔会撒娇吐槽实验难做。
但是二十四岁的沈兆，沉默寡言，他像一个机器持续着运作着，但是又失去了运作的意义，就只是机械刻板的运作着。
他们家好好养大的弟弟，在不知道的地方变得仿佛没有了自己。
吃完饭，沈理扬载沈兆回家收拾了东西，通知了家里人沈兆回来的消息，然后两人直接回了叠云山庄。
沈兆坐在车上，一路往窗外看，看着熟悉或者陌生的街景，眼里不禁露出怀念。
叠云山庄是沈理扬妈妈公司十多年前开发的地产项目，是首都的一个老牌别墅区，十几年维系修缮的很不错，房子的流通率很低，有不少他们家的老熟人。
一路上沈兆也看到了几个散步的熟面孔。
车刚到别墅大门口，沈兆就看到爷爷奶奶和大伯伯母在门口等着，沈理扬在他们面前停下，“小兆，先下去吧，我去停车。”
“小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兆刚一下车，四人就拥上来，奶奶紧紧攥着他的手，爷爷拍着他的肩膀。沈兆抱住两位老人，眼眶微红，低声说道：“爷爷奶奶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爷爷的身材不再高大，奶奶原来黑白参半的头发也已雪白，连大伯和伯母的脸上也多了岁月的痕迹。
沈兆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真的缺席了家人的六年。
几人一同进屋，聚在一起聊天。
沈兆大伯沈建林问起工作的事，“小兆这次是调回了首都研究所？要不要我提前打声招呼。”
沈兆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蒋雨榕纵横商界多年，是个人精，见沈兆不想提起工作的样子，替他解围，“小兆好不容易回来，天天就知道说工作。”
说完转头对沈兆说，“小兆，不用理他，这段时间先让你堂哥带你好好玩玩放松下。”
一家人跟沈兆聊了好一会儿，他们聊着生活、聊着工作，没事还聊两句八卦，催一下他堂哥沈理扬的婚，说说笑笑。
沈兆话不多，但是在这种氛围下，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了，仿佛幼鸟归巢，时隔六年，上千个孤寂的日月，终于再次感受到家人的爱和温暖，让紧绷到僵硬的大脑，终于分泌出让人快乐的激素。
畅聊过后，沈理扬拎着沈兆带回来的行李，帮他收拾屋子。
看着带回来的几部影片，随口问道：“小兆，还喜欢看电影呀？”
沈兆把电影碟片摆上书架，点头。
沈理扬看他终于有点兴趣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这几年影视娱乐正在风口，电影放映有了新技术，实现了全息放映，最近正好有部电影上映，要不要一起去看下？”
见沈兆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沈理扬笑眯眯地说：“是我公司投资的，首映会邀请我去，是你喜欢的演员刘中生的新作品哦。”
沈兆转头，看着沈理扬不说话。
沈理扬坏笑，“想不想去，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是不想去，我就带别人了。”
沈兆看他一脸故意捉弄的样子，有些无奈，但还是点头道：“我想去。”
“这就对了嘛。”
沈理扬颇感欣慰，“下次带你去看探班，看拍电影，你一定感兴趣。”
见他收拾得差不多，沈理扬也不多打扰，临走前摸了摸沈兆的头发，目光温柔，“小兆，到家了，好好休息。”
沈理扬出门后，径直去了父亲书房。
“小兆有些奇怪。”沈理扬单刀直入。
“哎。”蒋雨榕也在书房里，叹了口气道，“我正在跟你爸说这事呢。”
“小兆这次回来后，也不怎么说话，整个人看起来紧绷绷的。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啊。”蒋雨榕有些担忧。
沈理扬捏捏眉头，“我今天跟小兆聊了聊，小兆这次应该是什么项目组的重要成员，回来估计是项目完成了。但听他的意思是，不想再从事物理科研了，可惜身上担子太重，无法脱身。”
“不做物理了？！”
沈建林和蒋雨榕都有些惊讶，这个侄子他们是知道的，跟沈理扬按部就班上学不同，沈兆十八岁就博士毕业，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如今说要放弃物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蒋雨榕追着沈理扬问道：“他自己说的？”
“他没说，我猜的。”
沈理扬眉头皱了起来，“回来后问我为什么放弃物理，又说什么大家都需要他。我这一听，就知道他不想干了。”
沈建林嘴中啧啧不停，“小兆天赋这么好，这不干了是多大的损失！”
蒋雨榕一听他说话就来气，“那怎么办，这样干下去，还让不让他活了！你没看他现在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你就知道你那物理、物理！小兆辛苦这六年，就算不干了，也不算亏欠了谁！”
沈建林到底也是心疼孩子，“唉唉”的连声叹气，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蒋雨榕看自己占了上风，扭头对沈理扬说道，“你好好看着你弟弟，他要是真不想干了，你就宽慰他，别给他太大负担。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这一个孩子，何况你弟弟他这么优秀，去哪儿赚不来饭吃。”
沈理扬点头。
……
沈兆躺在床上，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他躺下后立马就睡着了。
他很少睡得这么好，多的时候睡眠又浅又短，醒来后会透过研究所的小窗，看着外面无尽的黑夜。
这次他向右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轻轻地，像是撒在了他心上。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家里人心疼他，也没人打扰。
沈兆收拾好下楼，只有蒋雨榕在，见沈兆下来，示意保姆把热着的早饭端上来，笑着说，“给你热着饭呢，吃点吧。”
沈兆在餐桌边坐下，蒋雨榕坐在他身边，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吃饭，似乎是很高兴。
“您爷爷奶奶散步去了，一会儿回来，两父子上班去了。你哥在恒鸿宴定了桌，我们去那儿吃。”
沈兆点头，心里有些熨帖，他喜欢吃那里的茶豆腐，家里人对他很上心，哪怕六年不见，也记得他喜欢吃什么。
蒋雨榕看他慢慢吃着，继续说，“小兆，要不要跟哥哥一样，进公司来帮伯母啊？”
沈兆吃饭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沈兆幼年丧父丧母，被伯伯收养后，伯伯给了他父爱，堂哥给了兄弟之情，而面前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性，给了他不亚于亲生的母爱。
她温柔而坚定，对早慧的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牵着他的手走过失去父母艰难的岁月，成为他的后盾。
其实比起伯父和哥哥，他对这位女性，有着更深地依赖，在她这里，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意识到沈兆有些逃避，蒋雨榕眼神流露出鼓励，想听他的回答。
最终，沈兆妥协了。
“我喜欢电影。”这是沈兆的回答。
看着好像答非所问，但蒋雨榕知道，沈兆是在向她少有的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蒋雨榕微微一诧，琢磨一下，“喜欢电影啊……好巧，你哥这几年正在投资影视，小兆要去帮哥哥吗？”
沈兆摇头。
蒋雨榕见他拒绝，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问道，“那，小兆想去拍电影吗？”
沈兆指尖一动，没有逃过蒋雨榕的眼睛，那双眼睛瞬间绽放出笑意。
“小兆长得这么帅，拍电影一定能拿个影帝回来！”
看沈兆没有反应，蒋雨榕循循善诱，“小兆要签哥哥公司吗？让哥哥找最好的经纪人带你，给你拍最好的电影好不好？”
沈兆呼吸一乱，似乎有些意动。
最终却又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垂下眼，睫毛翕动，“……我还有工作要做。”
蒋雨榕看他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提起工作，就知道沈兆的工作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总算从这个河蚌小孩的嘴中套出他喜欢什么来了，她驰骋商场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动摇人心的能力。
朝夕相处十几年，她早就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看他如今状态明显不对，眼底时常流露出恍惚和痛苦，当然心疼。
她跟沈建林不一样，她是商人，性子中就带了些自私和精明，在不违反什么道义法律的情况下，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舒心些。
她心底叹口气，早知道小时候就整天带着沈兆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哪怕养成个纨绔子弟，也比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