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羁死的不是时候,他觉得自己死的着实不是时候。
在这乱世当个乞丐苟活下去,好不容易可以在土匪窝子里有口饭吃。不曾想一天安生日子没过,大难就临了头。
人死了,尸首被草草地扔到山林里,就眼睛还睁着。
乐羁是被毒死的,死的很完整。
那些魔修有一道恰好很喜欢死的较完整的尸体。
赶尸人,在修仙界可不是什么帮人落叶归根的好东西,他们是一群钟爱尸体的变态魔修。
乐羁被抛在一个乱葬岗,身上浅浅地被铲了一层土。
最近刚好有个赶尸人占了这里,每天白天睡在土里尸体堆里修行,晚上出来找适合的尸体。
这里气味诡异地像是一块淋了土肥的长蛆臭肉,幸而有林子挡着,才没把周围的人熏到来烧尸。
乐羁死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刚为土匪头子提供了一个富商车队的路线,让山里人狠狠地大赚一笔。但庆功的时候却被下药毒死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搂着车队原本要卖的女奴。
至于为什么被杀,无非是过河拆桥,土匪头子不想分半颗子出去,把人一杀了之。
陈得意刚从土里要爬出来便迎面被乐羁砸了回去,鼻梁疼了老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但凡是一个讲究点的赶尸人,都不会睡在土里,可谁叫陈得意实在是没本事没志气,在修仙界根本混不下去,刚攒的一点家底没一会就被抢干净了。
实在没办法,还想活个几年的陈得意垂头丧气地去了凡间。
修为高的人在凡间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但陈得意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他若是不嫌麻烦,在人间也是可以慢慢提升修为的,还不会死得那么快。
等抛尸的两人走了,陈得意推开乐羁的尸体,无精打采地爬上了地面。
他瞄了一眼乐羁的面相,发现隐有怨气汇聚,再看看周围几具草草埋下的新尸,想起了师傅教给他的一个炼尸法门。
师傅对他说:“得意啊,这赶尸人的路难走啊,往后若是找到了别的出路,不想干这行了,就用它吧……”
陈得意决定他师傅说的对,每天睡在土里简直太不舒服了!
反正他尸体都被抢了,靠凡尸注定没什么作为,还不如转行修正道去。
正好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等子时一到,陈得意把阵法一摆口诀一念,去了一身的魔气尸气,就可以去修仙了。
虽说这一身金丹修为炼了有十年,但陈得意一点也不觉得前功尽弃,反正他没有修成魔体,这修为有一半都是他师傅灌给他的,白得来的东西给别人也不难过。
这么一边想着陈得意一边把尸体拖到该去的位置。
乐羁被放在尸体围成的圈子里,陈得意掏出一罐血,拿木头棍子蘸了血在地上写写画画,乐羁几近逸散的魂魄被压进体内,四周因他而死的亡魂带着怨气也冲进他的体内。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秋虫声。
除了念念有词的陈得意,没有谁听得见乐羁痛苦的嘶吼尖叫,但最终,被围攻的乐羁赢了。
没平静一会儿,乐羁又捂着头,不可见的魂体颤抖着,而后发出更加痛苦的声音。
陈得意的阵还差一笔,他抬头看看月亮,然后看看乐羁,很是感慨了一下这个法阵的阴损。
师傅好像说这是不得好死阵,作为阵眼的人不仅要忍受住同类的灵魂攻击,然后还得消化众多记忆挤占撕扯魂魄的痛苦,最后还得被设阵人的魔气怨气洗礼,承受将近三小时的凌迟挫骨似的痛苦后还得被人趋使,为人的意识却仍然清醒。
陈得意看着乐羁,着实有些歉意,但不多。
看来制造这个阵法的人和设阵的人还有阵眼都不得好死呢。
但有个金丹期且忠诚的狗护着,怎么说也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一点。
师傅说:“这炼成的尸就算有了意识也只是个器物,可以收进乾坤袋里,永远不会背叛,吃点主人的魔气就能活动。而且保有魂魄的尸还能自个修行进阶。我想这尸啊,竟然比人还好一些……”
陈得意想着想着就有些难过,他师傅还是死得太早了一点,他还有很多事不知道呢。
可谁叫他陈得意实实在在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呢,怎么可能护得住他那个比他更一无是处的师傅。 树林的顶端仿佛开了一个洞,月光照到阵眼的乐羁身上,却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显得乐羁周围很黑。
陈得意盘腿坐在阵法旁边,瞧着阵里的情况,看炼得差不多了,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迟缓地刺向自己胸口心脏处。
也难怪陈得意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金丹期,他实在是对自己很下不去手。
他的匕首在空中慢慢移动,迟疑地想着自己要不要受这刨心放血之苦——这阵法要达到最好效果,需要设阵人的心头血。
乐羁还在有气无力地嚎着,尽管他的尸体纹丝不动,陈得意皱着眉头,想着肉身的痛苦总没有灵魂来得痛,这才把匕首贴到胸口。
陈得意为了贴合自己赶尸人的魔修身份,不像那些放荡不羁的魔修一样穿的衣服和碎布差不多,他套着一个大黑袍,里面是一件长衫。
匕首在心口浅浅地刺了一下,袍子刚刚破一个口子,陈得意就放下了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划破手腕静脉处,逼出一股血,不是特别痛,而且陈得意觉得反正都是血,心头血没道理特殊!
血滴到阵中化作一条血蛇,游到阵中央,缠上乐羁的魂魄,在他颈上化成一个封印。
而后是乐羁一边叫一边壮大自己,陈得意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
话说,人间好像有很多的美食啊……
陈得意感受着体内魔气的流失,不着边际地想着明天晚上去哪里玩。
乐羁的尸体抽动了一下,而后站立起来,僵硬地走向陈得意,但没过多久,他就可以像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了。
陈得意坐在地上没动弹,抬眼看了一下乐羁,乐羁就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微低着头,喊了一声:“主人。”
一般来说刚做成的尸仆要用法咒防止腐化并增添灵敏度,但乐羁是不同的,他拥有了陈得意的魔气和完整的魂魄,可以自个儿弄好一切。
陈得意点点头,随意的问了几句话测试乐羁的灵魂是否完整。
乐羁顺着陈得意的问题,不带感情地把自己乏善可陈的十五年人生讲了一遍。
“我娘告诉我,我是在一个林子里出生的,村上的秀才帮着取了个乐羁的大名,但我娘爱叫我小名,铁柱。”
陈得意忍住了吐槽,觉得自己的大名都傻得不如人家小名。他示意乐羁接着讲。
“后来我爹把我买了给我大哥娶媳妇,这年我七岁。我在人牙子手里待了半天,被卖给了一个富商家给他们家少爷当陪玩的。”
“他们家少爷脾气不好,我常常伤得睡不着,于是就找机会跑掉了。奴籍没去,我只能当乞丐,在泥里和人争食,被人打得快死,但我打架打得越来越好,磕磕绊绊地长了这么大。刚过了没多久的好日子,山上的土匪头子说要是我们能帮他劫了最近的一批货,就可以上山当个当家的。我打听了半天,最后找着我被卖进的富商他们家,仔细打听出了他们最近要走西边那条路去做生意。接富商家生意的车队有我认识的人,我混在车队里帮头头劫了这批货,但在庆功宴上被毒死了。”
“今年我还差半个月就要过十五岁生辰,今天是辰历三月十八。”
乐羁常年吃不饱饭,比平常的少年个子还要矮些,死的时候穿上一身方便行动的短褐,看起来还算干净,就是没有少年气,死气沉沉的。
和陈得意比起来,乐羁显得很小,像一个半大的孩子。
听完乐羁说的,陈得意点点头。
他站起来走了走,感受着自己这有着金丹后期强度的身体,仔细地边走边想。乐羁默不作声地跟在陈得意后面,谨慎地注意着四周。
陈得意觉得自己太久没做人了,人间多烦愁,找龙脉练到正道的金丹修为后,正好可以好好学着做做人,体会体会这人间冷暖,磨一磨心智。
话说他之前杀的一个女修好像有几本功法,恰好是正派名门。
陈得意从山脚的乱葬岗逛到半山腰上的寨子里,庆功宴留下了一地狼藉,寨子里的人都四仰八叉地睡着了。连夜里的守卫也昏昏沉沉地靠在一起,完全没有察觉陈得意和乐羁的靠近。
走进寨子,看了会那些人,陈得意偏头问乐羁:“想报仇吗?”
乐羁缓缓点了点头。
陈得意指了一下寨子,说:“那就去吧,不过看着点杀,杀完来找我。”
说完他插着袍子的兜,朝土匪藏东西的屋子走去。
乐羁等陈得意消失在视线中后,沉默着看了一眼自己惨白的手。
等陈得意抱着一个小孩出来时,乐羁正等在寨子的大门那安安静静地蹲着。小孩睡得很香,陈得意吃饼子往她身上抹油都弄不醒她。
瞧着乐羁经受这么一遭折磨,好像有些落寞的模样,陈得意伸手揉了揉乐羁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把油抹得更干净了些。
“走吧。”陈得意说。 乐羁没有陈得意的许可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问问题的,尽管很好奇陈得意怀里的小女孩是谁。
陈得意抱着小女孩走下了山,回到一开始的乱葬岗,在乐羁原本躺的位置把被陈得意弄昏的小女孩放下去。
乐羁这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挺可爱的,就是皮肤的颜色有些怪异,好像是淡紫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好的问题。
“啊,没有魔气真不方便呐。”
乐羁不受控制地走到女孩身边蹲下,手放到她的额头上。
他的魔气开始灌输进女孩的身体,而后又流出,在女孩身下蜿蜒成一个法阵。
只见光芒一闪,女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乐羁拿起纸,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站立起来。陈得意这时打了一个哈切,嘴里嘟囔了句“真麻烦”,伸个懒腰,枕着一堆土,睡了。
看着陈得意睡过去,乐羁才把目光投向手上的纸。
黄色的纸面上流淌着黑色的字,几乎是乐羁看一行字就浮现又消失一行。
“……喻灵体悬赏,一个喻灵体悬赏一百三十下品灵石……附赠一个破妄符,撕破此笺可得,多谢!”
乐羁猜,也许那个小女孩就是这纸上所说的喻灵体。可喻灵体是人名吗?还是主人他们对女孩的代称?灵石又是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乐羁惊讶地又把纸上的字看了一遍。
他可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啊!怎么就读懂了纸上的字呢?
一层浅浅的魔气连接着乐羁和纸,因为太微弱,乐羁没有察觉到。
尽管没有察觉,他看向陈得意,知道是陈得意让他可以看懂这些字的,他想着:“我这么一条贱命,亏得主人费心思救回来,主人果然是仙人吧。尽管之前疼得死去活来,如今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但是还有一条命在,得以报仇,我这死得好像并非我所想的那般不是时候,反倒是往后跟着主人,不必活得那样辛苦,竟像是走了运一样。”
次日,阳光刺进林中,乐羁撕下不知名尸体身上的一块布给陈得意挡太阳。等陈得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看见头顶的布,深深地觉得乐羁的好来。
后来几天,陈得意想先在山里修出个基本的练气来,乐羁跟着陈得意的后面,用变得敏捷有有力的身手为陈得意找来各种山珍野味,稍稍治愈了陈得意被抢劫被打被迫离开修仙界等等经历所造成的创伤。
其实陈得意并非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他一开始可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家伙。
只是种种努力都在社会的毒打下一步步化为乌有,陈得意这才开始自卑的。
但陈得意确确实实是一个土著的修仙者,他那里没有自卑这个说法,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颓废无力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是想:“也许是时候去养一个宠物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乐羁,得到一个迷惑的眼神。
宠物的事没有结果,在山里不知道走了多远的陈得意跟着别人一起去了小鱼城。
“多少钱?”
“可新鲜了!五分钱一条!”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
“唉,别走啊,四分钱算给你行不!”
这儿很热闹,是一座与外边有通路的海边小城,没有城墙,四周的村子都会到这里卖买东西。
陈得意已经到了练气一期,可以使用净身术一类不太耗费灵力的法术,因此还算干净,就是头发披散乱糟糟的。
乐羁背着一个采药的竹篓,手里提着陈得意刚买的糕点饼子,正在左右张望,他没有来过这个小鱼城,准备看看酒楼的位置。
陈得意漫无目的的逛着,只觉得如今的生活和从前有很多差别,他好像失去了变强的动力了……不过人间还真热闹,他太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和别人交流了,热闹一点好。
一间药铺开在街市的边角,没有牌匾,门口挂着一块写着“医”的布。
陈得意走进去,四处用灵识探查了一下,察觉到了一抹微弱的妖气。
他看向那个在柜台上睡着的男人,随后移开视线,和迎上来的人聊了一下,买了一点干枣枸杞。
乐羁找到了一个看着干净宽大一点的店,正在给陈得意打扫房间,糕点饼子都放在桌上,陈得意回来时,乐羁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
陈得意抛给乐羁一两银子,等他出去点菜后开始琢磨要不要把那只妖怪抓走。
那妖怪气味真淡,他都没闻出来什么品种。
晚饭吃了蒸鱼、剁椒鱼头和当地特色鱼糕,都不错,真是吃鱼吃出了花样。
待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得意控制乐羁去了那家药铺,乐羁找了半天,铺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陈得意白天瞄了一眼的那个。
正当陈得意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陈得意的灵识扫到了院子里的一盆花,一只蜗牛在花的叶子上面睡觉。
这很正常,如果陈得意没有注意到这花叶子上一个洞也没有的话。 乐羁听见了,陈得意给他下达了一个命令,“毁掉那盆花。”
没有思考什么,乐羁立刻凝聚魔气,让花燃烧起来,在黑色的火焰里慢慢变成一挫灰。
但是乐羁转头后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灰扑扑的人,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个人的脸像被搅动的泥巴一样蠕动,全身扭曲得不正常,显露在外肉色的皮肤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渗人。
恐怖片看少了的乐羁着实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魔气差点全往那个“人”身上招呼了。
远程操作的陈得意通过乐羁的眼睛仔细地看了好几下,觉得自己的宠物好像有着落了。
乐羁开始自主发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人”,歪歪扭扭了半天,终于勉强像个正常的人了。
他长得细腻,皮肤顺滑,眼睛是漂亮的紫色,乐羁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刚才烧掉的那盆花,好像也是紫色的。
他的声音很缥缈,没有回答乐羁的问题,只是说:“你为什么要烧掉我的花?”
乐羁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得意要烧,他张口:“我觉得不烧了你的花你就不会现身。现在看来我没有猜错,你是花叶子上的那只蜗牛吧,我今天看见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只蜗牛妖怪呢。”
那蜗牛睁大了眼睛,“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陈得意说:“很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是了。”
蜗牛说:“可以,你问吧。”
陈得意:“名字、老家、怎么成为妖怪的?”
蜗牛:“……白玉,我是从平牙山那里来到这里的,妖怪在我们那里没有几个,我觉得太孤单了才跑到人类的领域来的,不是为了害人来的。至于怎么成为妖怪的,我吃了很多不同的草,活得久了一点,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成了妖怪。”
“我不吃人的,也从没有杀过人!但是你把我的花烧掉了,必须给我道歉!”
陈得意没有说话,乐羁有些害怕的抚慰着自己第一次碰见妖怪的心,刚刚真是吓到他了,要不是知道自己好像已经不算是人了,没准还要吓得更狠。
老实说吧,陈得意也有点嫌弃这只蜗牛。又不是漂漂亮亮的女妖怪,变成人的过程还那么吓人,看他瘦弱且妖气不浓,也不像是很厉害的样子,完全不符合自己对宠物的想象。
所以陈得意干脆地道歉,“对不住啊,误会你了。”
白玉吃软不吃硬,见陈得意道歉,态度缓和了一点。
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只是确定我是只好妖吗?”
陈得意心说:不,只是好奇你是个什么品种,有没有可能成为我的宠物。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宠物。
陈得意在还是炼气期的时候总听说那些修二代怎么怎么潇洒恣意,灵宠丹药法器样样不差,现在不太想努力了,自然要学着别人来找点乐趣。
这不,宠物已经在安排了。
陈得意:“你在药铺子里做什么?我今天见你在睡觉,好好的晚上不睡觉?”
白玉:“我也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我还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个人朝我招手,我就进来了。”
陈得意决定再努努力,“这样的话,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吗?”
白玉:“……问这个做什么,可以到是可以,就是前提条件有点多。”
陈得意:“什么条件?”
白玉:“首先我得看过我要变的这个人,其次他得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最后我得像这个人。”
什么鬼条件,陈得意说:“那你有自己的样子?你有自己的样子的话应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白玉摇头,“我没有葫芦画不了瓢。”
陈得意知道了,这只蜗牛的的确确是个小废物,白费了一番口舌。
乐羁转身离开,白玉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去,却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
他这是第一次见着可以使用法术的人呢,别的妖精都觉得蜗牛黏糊糊的不好看,白玉都没地方和别的人聊聊自己。
唉,好吧,他不和烧了自己的花的人玩儿。
作为报复,白玉悄悄给乐羁身上放了一点自己的毒素,剂量不大,是可以杀死一条小鱼的剂量,大概只能让普通人生一场病,血液会帮助他痊愈的。 乐羁回客栈后隔天早上,便发现陈得意生病了。
按理说陈得意好好一个金丹后期修为的身体,怎么也不可能生病的,可他就是发了高烧,脑袋昏沉且没有力气,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
乐羁急死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病人,之前自己病了都是死熬的,熬不过就得死。
好歹是在修仙界混了这么久的人,陈得意知道自己的病不一般,他之前碰见过一个专门研究魂魄诅咒的魔修,从他口中听到一例被逼自杀的事,正是那个魂魄被诅咒的人难以忍受折磨灵魂的痛苦,用本命法器刺穿胸膛自杀而亡。
陈得意想起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有些绝望和解脱的在床上等死。
唉,在修仙界人人都想活着,陈得意也想活着。
陈得意盯着雕花木床的顶部花纹,出神地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
也许在修仙界想死的人死了,不想死的人也死了,所以剩下的都是不想死的。
现在他陈得意要死了,居然也没什么太舍不得的东西,所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呢?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来到凡间前的种种,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如今回想更是加深了那种一无是处的无力感。
天道无常,再如何也改变不了这注定的命运啊……
陈得意把乐羁叫过去,他要交代一下后事。
“乐羁,我快死掉了,所以我有些……”
乐羁激动地说:“你不可能死的!”
陈得意有些无奈,“好了好了,我已经解开了我对你的限制,你不用和我陪葬,别那么激动。你听好了,如果我死了,这就是最后一次命令了。”
“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的葬礼,无一例外不是雪白的灰黑的,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不开心的意味,人生在凡人,就那么几件大事,出生嫁娶死去,前两件事都那么喜庆,没道理最后那件事却搞得这么悲伤。”
“你听着,我要送葬的歌是唢呐,调子欢快,不要哭丧的人,路过就给人家一把喜糖,热热闹闹地把我埋进地里。我的棺材要不那么结实的,坟上要种一棵树,就这里常见的果树,没准儿往后长成大树了,还有人吃到树上的果子呢。”
“虽然我还没死,但你已经可以去准备了。记得啊,要搞喜庆点!”
乐羁对陈得意深深鞠了一礼,出去了。 乐羁到底还是没有按照陈得意的意思去布置陈得意的葬礼。
因为他们是外乡人,在小鱼城里是不能葬进主坟山的。乐羁找了许久才找着一家愿意帮他的抬棺的,在陈得意没了气息的第三天夜里,悄悄地把他埋进了一个陈得意说过景色不错的山里。
乐羁知道他犯了很多下葬的忌讳,但他人生第一次办葬礼,不周全也是难免。
再加上他不是很理解陈得意的遗言,故而特地选在夜里,给路边的孤魂野鬼撒几粒米算做陈得意说的喜糖,要唢呐在远离人的路段吹几下,一路人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笑,匆匆的不像是送走一个人而是在赶路。
最后陈得意被放进坑里,帮忙的人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场奇怪的葬礼,无一例外不觉得乐羁这个人一定对棺材里的人有什么大仇。
乐羁一开口说他自己来添土的时候,四个粗衣伙计没有推辞地回去了。
这天的月亮很圆,像乐羁死而复生的那天看见的一样,想来不过也只是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却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乐羁是个与野狗抢食的乞丐,无依无靠,有今天没明天地浑浑噩噩过日子。直到他想结束自己这做乞丐遭人白眼的日子,想拜到土匪山下过回人该有的日子。
他可能是心眼天生要比别人少一点,才落得个被毒死的下场吧。
可上天却也还算公平,在让他生生受了番烈火焚身也不及其十分之一的剧烈苦楚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和神奇的力量,以及一个怪好相处又奇特的主人。
然后陈得意死了,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死在了一场奇怪的病里。乐羁彻底地自由了,可以去过他想要的生活,拥有他从前怎么也不敢想的力量。
乐羁填完最后一捧土,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多谢主人再造之恩,乐羁无以为报,只往后的年年清明,来给你送坛美酒,烧几道菜和纸钱。”
陈得意的这个坟只立了个小石碑,刻了行“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诗,此外什么也没有。
在最后的一点纸钱燃烧殆尽后,乐羁背着行囊,走进了夜里。
他越走越远,那一小小的坟包,也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身后。
小鱼城此时这是夏末秋初的时候,近几天刚下了几场雨,淅淅沥沥的,让渐黄的叶子掉了不少。
陈得意的坟上埋着的种子没有挑在这个时候发芽,但他坟上的土依旧是破开了。
白玉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出门采草药去了。
他其实没对陈得意说实话,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不想太寂寞的理由跑进污浊的人间的,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姐姐可以救活她的爱人才跑到人间来学医治人的。
那药铺里的人知道他是寻草药的一把好手,出于利用之心,还是能让他学到一点东西的。
只不过每天要起一个大早采药晒药,白玉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他最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暴露一下妖精的真面目直接威逼那些人把知道的都教给他了。
白玉闻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想着姐姐的那个男人,到底还是仔细地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寻着这个季节药材喜欢长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很小声,微弱的神识蔓延在身外,不给草木掩盖自己的机会。
然后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循声看去,居然是有一个人从土里爬出来,明明还是很困难的事,可对于那个人来说,就像从一堆树叶里钻出来一样简单。
正是陈得意。
却是一个有了全新面孔的陈得意,不复乐羁见的普通中年男子形象,这是一个体态优美修长的年轻男人。
他像刚刚睡醒一样,悠闲地伸了一个懒腰。
陈得意隐隐约约猜到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他的师傅知道不得好死阵该怎么发动,却不完全知道发动后阵法的作用效果。
说是改名换姓前缘尽散,但这个过程没准儿就得死上一会儿。
再加上陈得意早早就封印了自己的神识,如今身体变回一开始的模样,与退了魔气的灵魂更加契合,再加上那根绷着的宿命感也没有了,浑身轻松,与乐羁的因果也断得差不多了。
这样正好照衍三说的那样,专注地开始磨炼自己的心志。
想起衍三,陈得意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随意地朝这林子里走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珠子,用灵识驱动它,准备给衍三打一个修仙版的电话。
在修仙界好歹混了那么多年,陈得意多多少少也得有一个又强懂得也多的好朋友吧。
衍三就是陈得意唯一的朋友,是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人。
走到一条小河边,陈得意瞧着水面上缓缓流过的树叶子,就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了。
因修仙界与人间隔了一层厚厚的不知名的东西,陈得意这个用了许久的千里话珠半天才打通,然后是衍三一句睡意不减的问候:“没死吧?”
陈得意刚放成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又挂了一个笑,“嗯,托你的福,计划一切顺利。”
衍三没有再说话,陈得意感受着指尖的沁凉水流,给自己这思绪繁杂的几个月做着总结。
“我运气真的很好,遇到的不是杀人夺宝的魔修,而是一个反正没杀我的修士。到了人间,没等多久不得好死阵的条件就凑齐了,现在彻彻底底拜托了从前,真是一身轻松。”
陈得意捞起一片叶子,“哥你真的是不知道人间有多少好吃的,真比那不知道什么鬼味的屁股丹好吃多了。你什么时候出来啊,我一定要带你逛逛这里。只是本来还打算找条龙脉修炼的,现在我却只是想在人间多走走,看看为什么那么多修士来了就不想回修仙界。”
“就是我闭关闭久了,既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见识一下这完全新的地方。”
“哥,你知道的那么多,就多指点我一下该怎么磨炼意志吧。”
衍三打了个哈切,“我说老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啊?”
陈得意:“啊?”
衍三懒洋洋地说着,“这不得好死阵本名叫瞒天换命,可是一个上古禁法,一般来说在修正界那灵气最浓的地方也不一定发动得了。你运气好,可一旦发动了,你的结局也就注定了,真得像阵名一样不得好死呢。”
陈得意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招等着他,他还以为阵不得好死只是叫着好玩呢。
“瞒天换命,代价原来是不得好死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衍三闻言,大声笑了好一会儿,“也是,没什么大不了。”
之后陈得意又把乐羁和他的事随口说了几句,完全没有想着衍三为什么在他被抢后想来人间改头换面时不和他说不得好死阵会造成的后果。
他只是一边说一边想,等他以后回修仙界当正道修士了,一定要找机会看看衍三是被关在那里了。
衍三最后告诉他:“这人间你好好逛,等时机差不多了,我再告诉你怎么回来。至于要怎么逛,多去认识几个人就知道了,就这样,下次等我打给你,最近有人要来照着我。”
没等陈得意说声再见,衍三就挂了。
收回珠子,陈得意开始想着刚刚衍三的话,半天没有动作。
他愣愣地在水边看着清澈的水底石头和悠然的小鱼,一直等到白玉在草丛里弄出声响,才恍然惊醒般朝白玉的方向看去。
陈得意当然察觉到了白玉,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但他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能当宠物的蜗牛,和衍三说话更重要,现在话也说完了,陈得意觉得也是时候找个带路的人了,妖怪也不错。
白玉确实跟了陈得意一路,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打不过陈得意,当陈得意对着珠子说话他却听不到声音时,他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是好奇心不仅害得死猫,还害的了蜗牛。
白玉慢吞吞的脑子见陈得意朝他走过来,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让白玉严严实实地把陈得意瞧了个明白,觉得这个人的相貌和姐姐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陈得意垂目打量了一下蹲在草丛里看着这只呆蜗牛,再次地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它作为宠物,看着虽然不威猛,但这是个妖怪欸,他在林子里逛了那么久都没有找着一只。
陈得意说:“你叫什么?”虽然知道他的名字,但陈得意还是有点智商的。
白玉还蹲着,瞧着像是蹲麻了,“我叫白玉,你叫什么?”
陈得意不想把自己被衍三笑过的名字告诉别人,一直有一个常用假名,“我叫张羽,张冠李戴的张,羽毛的羽。”
白玉用你看我像是懂很多的吗的眼神看陈得意,哦了一声后慢腾腾地要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听到陈得意说:“小蜗牛,要跟我走吗?”
于是他麻了的腿又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头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妖怪?”
陈得意瞧着他觉得怪好玩,“当然是因为我看出来你是妖怪。”
白玉想着那些一看见妖怪就喊打喊杀的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埋冤自己的运气,他垂头丧气地说:“那你想对我做什么,杀了我吗?”
这只蜗牛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都说了是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了,杀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陈得意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养一只蜗牛当宠物什么的听起来很炫酷,但如果养一只太蠢的妖怪蜗牛一定会出什么事的吧。
待陈得意走远了,白玉才从地上站起来,觉得刚刚那个人的气息莫名有点熟悉。
白玉的姐姐是一颗梨花树成精,叫花离,有一个瞎了眼又命不久矣的爱人。
花离的家住在离小鱼城不远的一个村庄,为了照顾她的爱人,并不让村人的闲话传到他的耳朵里,花离在离村庄远的河边建了一个房子。
那是一个种着一颗梨树的,带着一个院子的房子。
陈得意背着个包袱经过时,院子里站着一个男人,在那颗全是叶子的树下,朝着水流的方向吹笛子。
陈得意是从房子后面走的,穿着一身很简洁大气的灰色布衣,他站着,静静地听了会儿笛子,只觉得好听。
待笛声停下,陈得意抬起脚,刚准备走,便听见有极好听的声音说话:“本文太监了各位,想看的明年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