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上海，听起来似乎并不遥远，但如果换个说法，那种跨越时代的重量便会扑面而来。

    民国二十二年。

    林幼鱼在阿珍的视角下有幸见识了这个年代的上海，准确的说是这时代上海纸醉金迷的缩影。

    画好了妆的季小芳被另外的人引着去隔壁的更衣间里换服装，阿珍收好了化妆的匣子，拎着报纸一路穿过暗绿色碎花墙纸的甬道向外面走去，去寻让林幼鱼好奇的‘那位’。

    这可比从电影电视剧里看到的旧上海真实多了！

    金城大剧院的装修风格已经颇有后世歌剧院之感，厚厚的红丝绒羊毛地毯从化妆室一路延展向外，铺满目之所及的所有走道，不用力踩或是奔跑，人踏上去连个声音都没有，那墙上的壁灯镂空雕花，连座底都是鎏金的……林幼鱼虽只能从阿珍的视角向外窥探，却仍被这一路上只鳞片爪透漏出的奢靡震得不轻，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哪里都新鲜。

    路上几个看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的男子清一色的灰格纹马甲白衬衫，看见了阿珍也笑着招呼，有个殷勤的还一路帮着拎包，帮她打开了通向二楼观剧厅的大门。

    阿珍的身份虽然也是个打工的，但季小芳现在红的发紫，这楼里面的贵客嘉宾有一半以上都是冲着她来的，做为这等名角儿的专属化妆师，穿梭在剧院里起来自是无人阻拦，很快便锁定了要找的人。

    这时候的正剧尚未开演，年轻的太太先生们三三两两聚在拐角阳台处抽着烟闲聊，虽然阿珍只是打眼望去尚未喊出‘那位’的名字，但林幼鱼却已提前锁定了是谁。

    毕竟他哪怕在一群靓妆燕抹的夫人中都显得有些出挑了。

    酒红色的双排马甲后，少扣了顶端两颗扣子的黑色法式衬衫衣领烫的笔挺，露出下面的锁骨，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老裁缝的之手的纯白定制西装却让主人漫不经心地搭在左臂上，被夫人们两指间夹着的秀长烟嘴吐出的烟气遮住了其上喷洒的古龙香水味。

    但那位主人毫不在意，带着微笑倾听左右的闲谈，偶尔点头得体的回应着那些热切的目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佛有着成熟男人交际花般的娴熟，也是，眉眼挺拔，目若星辰的少年郎，谁能不爱呢？

    “几位所言皆是金句华章，不愧是名门之后，真让我受益匪浅，可惜这边另有要事，怕是迫在眉睫了，先失陪一会儿，等下话剧结束，金长官鸿图楼的酒宴里，定要给我个机会，再与几位做茶话。”

    阿珍并未凑上前去搭话，只是站在阳台外的走廊上，但那位人群中的焦点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客气着摆脱了几位仍有不舍之意的夫人小姐，掐了烟迈步向她走来。

    “萧七郎先生，季先生约您等下散场了老地方见。”

    阿珍和萧先生向着拐角的位置走了几步，摆脱了有心人的视线才停下来说话。

    经过了思潮解放，一些先进思想的女子踏上社会，开始进行起了不输男人的工作，而其中因作为被人敬重或是地位较高的女子，会被人冠以XX先生的尊称，这里阿珍所说的季先生，便是季小芳。

    萧三郎脸上笑意真诚了许多，比起方才应酬的样子，似乎现在更轻松舒适。

    “有劳珍姑娘做我们的传令官，烦请落幕后与她说我晓得了，这里人多眼杂，我若是单独去后台见了她被人瞧见，怕是下一期的《晶报》头条便是我们了，真是多亏了你，没了你我们可怎么办啊。”

    感慨了一句，萧三郎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皮夹钱包，拿出两枚银元递了过来，阿珍鞠着躬接过，转身下了楼又向来时的方向回去。

    林幼鱼暗自吐槽这萧三郎出手小气，看着一身洋场才子的贵气，才给人家帮忙传话的两块钱小费，却不知这时的上海人均月收不过50元，这2枚银元相当于后世的700元，属实算得上出手阔绰了。

    阿珍回了后台，刚才的舞女们早已收拾好东西各自散去了，她坐在刚才季小芳的位置上，拿起报纸读了起来。

    这份《晶报》堪称上海时下最流行的小报了，除了新闻轶事，更有不少当代文人文笔老辣的杂谈小说连载，其中最受欢迎的，当属月初时由一位名叫何望舒的新作家写的言情小说《长夜雨伴灯》，一经发表便让申城纸贵，不知多少人一报难求，刚才季小芳便是看这个入了迷耽误了演出。

    林幼鱼虽用着阿珍的视角读了起来，却无心多看，心中暗自想着从入梦以来发生的事情。

    这季小芳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拿了窃梦香的季姑娘了，但她现在看上去就二十岁刚出头，就算是20岁，从1933年到2024年这可是足足91年啊，进了店里的那位无论如何也不像个百岁老人吧？

    难道她也是当年尘幕里出来的妖精之属？久留人间喜欢上了刚才那位民国上海交际花萧三郎，但人妖有别，萧三郎离世后便郁郁难安，所以才来梦中与他相会重温当年韵事？

    可这解释不通啊！窃梦香按许掌柜所说，梦貘一族一共才做了三枚，而且与白泽立誓再不重做，另外两枚早已被人所用，这枚算是当世仅存，若非许掌柜欠了让季姑娘来的人一个大人情，季姑娘又付了不少代价，怎么说也不可能给她。

    而如果只想重温旧梦，手段可就多了去了，不说别的，单是让自己进来的梦貘环便可以达成目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除非，不止是想再经历一次往事，而是想从梦里带走什么，才配得上那些代价！就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带走的便是和那位萧三郎有关的物件了，毕竟三不可说过，不能从梦里带活物出去，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知错犯错的人，那这物件是什么？

    林幼鱼思绪反复，第一次经历这些往日里小说中的情节让她兴奋不已，虽然这次的任务只是看着季姑娘使用窃梦香，防止生出事端干扰现世的小case，但她还是有种自己正在维护世界和平的激动感。

    这三界亿万生命的平静生活，可都在我的肩上了啊！

    梦里时间时快时慢，和许掌柜当时说的一般无二，只有重要的事情，梦境才会补全其中须尾，只是想了一会儿，林幼鱼便听到有人推门而入，随着阿珍抬眼望去，季小芳一身旗袍装扮，分明是下了话剧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冲了回来。

    “阿珍，我方才在台上看见萧先生了，你定然同他讲过了对吗？”季小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轻喘着气一脸期盼的望过来。

    阿珍赶忙起身开始帮她卸妆，回应的同时手里动作也不见迟缓。

    “已经和萧先生说过了，他说他稍后就到，您看您急的，难不成名冠申城的季大家还能约不到人不成？”

    季小芳抿了抿嘴，低头让阿珍把别在发上的饰品取下，“你又笑我，他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哪里能每次都约得到，等会儿金长官设宴鸿图楼为女儿庆生，他是萧家的代表，怎么推脱的掉。”

    “我说句不该说的，萧先生就该早些把你们的事儿去上报，去做个什么，声明！让申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才是金童玉女，把您迎进了门，您也好去过阔太太的生活，让那些碎嘴子的人都羡慕的吃夜桶去！”

    话是阿珍说的，但林幼鱼对此也深表赞同，听起来这萧三郎不止小气还隐瞒恋情，妥妥的渣男一个啊！自己那个年代谁家恋爱结婚不发个朋友圈宣誓，先盖个章打消妖艳贱货们的小心思，而且好像他家里还挺有钱，那不就更容易变心了？

    必须见报！赶紧让他登报婚期！

    季小芳微微苦笑两下说道：“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也有他的苦衷。”

    不待阿珍再吐槽两句，她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等会儿阿珍你陪我去见他可好？你是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懂了，做僚机，这个年代的话，应该是让我做红娘呗？好歹林幼鱼也是看过点西厢记的，张生和崔莺莺私会时，不就是那红娘通话递信，守门把风么？

    “您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会说不啊？”阿珍虽然是嗔怪的语气，但却并非真嫌弃季小芳，她在各大剧场里讨生活多年，还是凭着季小芳的关系，才能被人高看一眼。

    “就知道你最好了！”季小芳高兴起来，两腿轻轻晃动，这时才显出些少女气来，“可惜这次他最多能陪我半个时辰便要去赴宴了，萧先生上次和我说，他给我准备了个惊喜，有东西要赠我，也不知是什么好事，东西带来了没有。”

    别是李晨石就行。

    早在心里给萧三郎打上了渣男预备役的标签，林幼鱼有点替季小芳打抱不平，这梦境的代入感远超过去所看的言情剧和小说，让她开始逐渐沉浸到附身的角色当中。

    不对！如果真是渣男，季姑娘总不可能为渣男近百年后再来上这么一场梦回当时吧？难道说这萧三郎真是喜欢她？所以这个梦是她们确定爱情迈向下一步的重要时刻？

    如此说来，那位萧三郎等一下要送的礼物，就是季姑娘真正要窃梦的物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