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黎宅,黎衍围着她踱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得她嘴角终于有些抽搐:
“叔叔。我没事。我还活着。”
少女眼底平平静静的,没有惊吓,身上也没伤。
黎衍坐下来,捧着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又呷了第二口茶,表示不能轻信:
“不是我多疑,姓楼那家伙给你下催眠也不是没可能。”
雪迟:“……”
如果那个男人有这本领的话,他早就等不及开连锁心理诊所大赚一笔了。
“他找你说了什么?”黎衍嗤笑一声,“总不能真和你拉家常吧。”
雪迟刚要开口,却迟疑了。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远去的树木,止不住脑子里乱纷纷的念头。她的心思本就比旁人更敏感十分,又听楼念玉提及母亲一事,更是藏着一腔心事。
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虽然这件事的真实性尚未验证,她也难免不多想。
最重要的是,黎衍又是因为在母亲的推波助澜下才收养了她。若她的猜想成立,那她今后如何立足呢?
黎衍以为少女没听到自己的问话,刚想再问一次,雪迟就轻轻答了他:
“没什么,也就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想,他可能只是心血来潮吧。”
倒也不算隐瞒,但是在她自己去验证之前,还是不要和黎先生说了。
再者,对方已经为她的失踪费了太多心力,再去调查实在太麻烦他了。
听了这话,男人没有全信,但悬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在楼家的三日,他无法正常入眠,房间里静得仿佛只剩下紧缩的心脏急躁地跳动。
“过来吃点东西吧。”
魏云刚才送了一碗莲子粥进来。
雪迟摆摆手:
“不用了,我得收拾书包走人了。”
高三每周只休一天假,周六晚上有学生自发的晚自习,一般情况下她不会缺席。学生们忙得马不停蹄,甜品享受什么的当然无插足之余地。
“你刚回来,总要休息休息,学校那边请假一天两天也可以。”
然而少女心如铁石,断不为浮言所摇。
她拍拍男人的肩,语重心长道:“黎先生,如果我再请假,我的试卷们就要地崩山摧朝我而来了。”
她可没有一夫当关万卷莫开的超能力啊。
少女身子一闪,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黎衍啧了一声,也只好由她去。
什么也不吃,光想着学了。
男人弯起指头,指节在桌面上笃笃敲两下,转头问:
“行云呢?”
男人认真观察过几回,发现少女和黎行云在一起时,貌似胃口会活泼得多。都是年轻人,天真烂漫的,有共同话题,聊着聊着食欲大开也说不定。
魏海一拍脑袋,嘿一声:“啊,下午两点钟那会儿他已经去学校了。”
听说是班委们有集体会议。
孩子们一个两个都忙啊。他呆在房里,好像孤寡老人一样。
男人想到这里,默然了一会儿,目光微微下垂。
她不在黎家时的第二日凌晨,他从梦魅中坐起身,查收到了一封信件。
信件没有署名,他亦知道是楼念玉。那个人行事阴险,像蛇舌吐出来的嘶嘶声。
电子信件的内容是一个十秒的视频。
他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黑漆漆的封面。下一秒,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中的少女正低头看书,很明显没察觉到镜头的存在。
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映着她耳鬓下的短发,起了一层毛茸茸的边。
视频结束,信封底下附加了几句话。
“被你接过来不到三年,被绑三次,谁家养女这么惨?
以及,你的心理问题,真的治好了吗?
你不要害了一个孩子。或许,我应该加一个‘又’字?”
魏云送雪迟出门,魏海见家主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豁达地扬一扬手:
“家主,您要不放点歌听?”
开拓一下心胸,激昂一下心灵!
黎衍回过神,耸耸肩:
“行啊,你点。”
此话一出,魏海将收音机音量旋到最大,一个热情如火的声音就嗷了一屋:“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黎衍:“……”
这小子的歌单挺复古的。
雪迟进了教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万寻。
那三天里她的手机因为耗电而关机,一回来又赶着回学校,没时间充,自然联系不上对方。
万寻一见她,左看右看确保对方没受伤后,一把就把少女抱了个满怀:
“哇,吓死我了……”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雪迟:
“没事吧?”
少女摇摇头,宽慰她:
“都好着呢。”
万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不知道,那天都吓死我了。”
买个蛋糕的功夫,少女就“人间蒸发”,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视线模糊,手脚发软。情急之下,她想到拨打雪迟家里的电话。
第一第二遍没人接,她脸都急红了,大冷天里出了一身汗。那个接听的男人很稳重,说是会马上转告家主。
毕竟只是同学,自己也不能得知具体情况,三天里她心里总像拴着一个疙瘩,看到雪迟出现才真真正正放下心。
“真的,我那天真是吓死了!”
情绪一上来,万寻呜呜地哭着,在少女的肩膀上啪啦啪啦掉眼泪。
雪迟的心都有点被她哭软了,嘴里却说:“好了,我没事……你不要哭了好吗?我的毛衣快缩水了。喏,纸给你,擦擦。”
万寻:“……”
好吧,她现在满脸是泪,鼻子通红,有点影响自己的青春形象。
教室每两个星期换一次座位,黎行云个子高,坐在最不显眼的靠窗角落里。
大课间休息时间长,不少人把脑袋枕到胳膊上,争分夺秒地睡觉。
还有同学在座位间来来去去,讨论明星八卦或者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少年耳朵里偶尔刮过一两句,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的,没在心里存过。
没人留意到他朝向雪迟的眼神。
在半明半暗中,他用视线追随她,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她晃动的衣领上。
简单地擦了擦眼泪,万寻拉着雪迟坐下:
“没伤着哪里就好。这两天的笔记什么的我借你抄,作业和试卷也按日期放在你桌上了。”
两人坐着谈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便各回各自座位。
雪迟把桌面整理了一番,抽出一份政治试卷正要奋笔疾书,什么东西便顺着她的力道掉在了地上。
嗯?
她弯腰捡起,看清是一封贴了鸢尾花的蓝色信封。
谁搞错了,送到她这里来?
少女没想太多,夹回试卷。也许是万寻帮她整理时放错的。下课再去问问。
万寻下课后来找她,雪迟便拿出信封,问她:“你的么?”
“不是。”万寻挠挠头,“这个是隔壁班男生让我给你的……”
“情书。”
前两天下午放学后,万寻正赶着回家,一个陌生的男生就靠在班门口,问雪迟在不在。
“她不在,怎么了?”
那男生貌堂堂,声朗朗,头直上只少个圆光。他深深鞠躬,将一封信递给她:
“如果方便的话,你能替我转交吗?”
情书啊,那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东西?
万寻接下了。
“因为我也不确定你认不认识他,也就不好拒绝。”
雪迟道了谢,独自跑到无人的走廊上读信。
白色信纸顺滑如丝,文笔亦很好。信上说对她是一见钟情,但不敢唐突,所以只敢远远望着就很好。
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脱肩,此信一出,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但少女对情感这一块是缺失的。她可以感受到写信人的真挚,但无法理解“一见钟情”。
她不打算回应。这个年纪,谁能帮把她的成绩搞到六百八十以上才是正道。
不过好歹是一片心意,所以少女并没有扔掉,而是放回了书包里。
在不远处看清她动作的黎行云坐直了身体,一颗心不知怎么就突突跳将起来,几欲撞得肋骨发疼。
魏海接他俩回家时,雪迟习惯性聊到今天的作业:“晚上把那大题一块写完就差不多了,半个小时可以搞定……”
她说了好一阵子终于意识到黎行云在沉默,是那种闷闷的沉默,带着车内的气氛都沉起来。
于是她戳戳少年的肩膀,问:“行云?行云?你还好吗?”
对方嚅了嚅嘴唇,勉强笑笑:“嗯,我很好。”
不对劲啊。
莫非考试考砸了?但黎行云那视万物如刍狗的性子,他明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行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天塌了。
雪迟进入一级警戒模式。
“难道谁欺负你了?哪里伤着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她躲闪不及,直面那淡褐色的、如玻璃珠般透明的眼睛。
“我刚才看到,有人给你送信封?”
黎行云把“情书”那两个难以消化的字眼咽了下去,觉得微酸。
雪迟不疑有他,点点头:“对。”
少年尽量放轻松一点,“那你喜欢那封信吗?”
“还好?信封挺漂亮的。”
黎行云心一梗,又听她道:“其实是情书,写得很好。对方的心意蛮珍贵的,所以我就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什么意思?那她接受了?
雪迟摸摸下巴:“信上没有署名,有点可惜,要不然的话我就去找他要链接了,这个信纸看上去很好写啊。”
行云:“……”
看来他多虑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叹得,好似咽下了千言万语,让旁人心肝肺腑都不由跟着一颤。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