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临

    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一个人一看衣着就知道是奴仆,但后一个——

    这人身个子不高不低,却瘦如干柴,肤色惨白得犹是那刚洗刷干净的森森白骨,但若是目光往上流转,就能发觉这人有一副好面容:眼狭长如流星,眸温柔似汪水,眉婉约若细柳,鼻峰精致傲立于面中,唇薄厚适中,嘴角自然微扬。

    此人身着素装,外套麻衣,腰系草绳,脚踩木屐,头发随意一绾,就那么立在那,气度风流自来。若是非要仔细论论此人的气质的,这人不是柔情铁汉,也非谦谦公子之流,说他是世家纨绔也明显不符……也许,他自有他的温润,也自有他的孤傲。

    “二位好,在下谢无恤。”此人点点头表示礼遇,“不知是哪位客人身体不适,劳烦让我瞧瞧。”

    一旁立着的仆人连忙向他解释:“这位就是我们卢老板,是您的金主。”

    他语调殷勤,吡哩叭啦一大通:“他听说您是修真界有名的神医圣手,便再三叮嘱,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您请来!”

    卢府上的人虽知卢俊待姬禅不薄,但总是下意识先恭唯卢主子。

    好不容易说完又把人引向前,单手示意床上的那位介绍道:“这位是病人。”

    谢无恤原地等待了会儿,听到这句话才动腿,经过那仆人时,冷眼一撇,撇的那仆人心里直发毛,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此人职业示皮笑肉不笑,来者不善:

    “下次还请先将病人介绍给我,毕竟时间宝贵,人命关天。”

    仆人看着他笑里藏刀的眼神,胆颤道:“是是是……”

    这眼神……这还是个医师吗?这人能救好卢老板的大哥吗?不会是来杀人的吧……

    谢无恤收回眼神,径直走到床边,坦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站定,他转身朝门外招招手,那害羞的躲在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小侍童随即三步并作两儿地来到他的身边,他的手上还捧着个小巧玲珑的医箱。

    他先是看一眼躺在床上气力不济的姬禅,然后转过头来问卢俊:“卢先生,还请告诉我这位病人的头痛是何时开始的,在那之前可否有相关头疾史。”

    卢俊瞧着兄弟这病入膏肓的架势,害怕得面目苍白直冒虚汗,因而是一句假话一声隐瞒都不敢有,全部如实相告:“我这哥哥的头痛是在赌场里发作的,那时候我正和一个下人起冲突就没注意他离开,后来是在一窄道旁发现的他,那个时候就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抱着头蜷坐在墙边。他之前有没有头疾我不知道,他也没告诉我。大哥和我并非血缘关系,是我从外边带回来的。”

    “那从赌坊回来之后这些阵子里他头痛是否有过好转?”

    “他入睡挺难的,待到大半夜实在熬不住才浅睡过去,那个时候也许会有好转吧。早晨起来后一开始好好的,后来我……我一着急劝了他几句,他就又头痛复发了,一直持续到现在。”

    卢俊说起来满心愧疚自己为什要多嘴刺激他,紧拽上谢无恤的露出的白袖,连一旁的小侍童都拦不住:“谢医师请一定要想办法让我大哥好起来啊!大哥他多次救过我的命,对我来说已与亲人无异。还请您想想办法!”

    小侍童想:从来没见过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猥琐胖子……

    谢无恤表情淡淡的,她侧身翻开小侍童手中的医箱盖,眼睛简单搜寻一阵,从中挑出个灰棕色的长嘴瓶子递给卢俊,道:“给他喂两粒。”

    “这是……”

    “止疼药,即可见效。”

    “好……”说着,卢俊移步,收紧肚子俯身凑近姬禅。此刻姬禅已经痛得没力气动弹,又被迫掰开嘴灌了两粒苦药,不免一阵干咳。卢俊一手拿着药瓶,一手轻托他的背,火烧眉头。好在药效明显,没一会儿姬禅就缓回来这口气。

    “这药的止痛效果只能维持一天,且是药三分毒,难保以后会有副作用。要想根治这病,还需找出病因。”

    趁着卢俊给人灌药的时间,谢无恤已经毫不客气的指使侍童给自己搬来个红漆木椅坐下,脸上依旧挂着笑。

    他转头对刚起床的病人问:“当时触发你头痛的诱因是什么,方便详细说说吗?”

    姬禅经过一天一夜的折磨,已经虚脱到面无血色、嘴唇发紫。他左手撑着床,右手扶着胸口喘气,仿佛是一位刚从梦中醒来的病西施。他重重闭了下眼,好一会儿再睁开:“当时……听到……对面的人……说了句话……就……开始头痛了……后来……我似乎……还掐了他……”

    “什么话?”

    “……是……”在尘封的记忆中,那句话好像有了音调,由那个面庞模糊的人对他说……

    一会儿就能出去了,再等等。

    谢无恤沉默不语。他垂头沉思,又道:“卢老板说你们不是亲兄弟,那请问,在他把你带回来之前,你都在干些什么?”

    “我……”姬禅埋头陷入回忆。

    ……

    三年前的一天,姬禅卧躺在石缝间。

    一睁眼,崖洞顶上的水滴恰好砸在他鼻梁上打他个措手不及。他迷迷糊糊苏醒,下意识抬手挡住直射进洞内刺眼的光线:“这……是哪儿?”他迷茫地把自己支楞起来,手刚触到墙面又条件反射缩回。海边的岩石受潮后确实很冰冷。

    他哆嗦着手裹住自己,小心翼翼移步到洞外。洞口连接悬崖,悬崖下是惊涛拍岸,肆意不绝地侵蚀着巍巍耸崖,炸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白花,应天宣战,却总是在与晴空烈阳交锋间败散。

    “我这是……忘了什么?”他只记得,他叫姬禅。

    人若被困在绝路,终会纵身大海,或是就此灰飞烟灭,或是寻一线生机。

    任由自己浮萍无根,被汹涌的海水冲个支离破碎,只是听天由命,死里逢生。

    好在没多久,他就靠了岸。人还醒着,坐起身,随意地抹一把脸,终于清醒。

    水不冷,只是泡的浑身无觉。

    要他说也是碰到了不少好运,不仅没死,还有一个好日头可受用。现在他检查全身,除了脑中残失过一段记忆外,没有一处伤口。

    离开岸后他去过医馆,可里面的人告诉他失忆症无药可医,并建议他多出去走走逛逛,说不定也能想起来点什么。

    如果不想回忆,也可以自己找份工作安定下来过日子。

    他思考了很久……

    他所在的修真界是由大海和岛屿构成,大海有三个,分别是霞海、墨海与乌海,有七大仙岛:落翡、无瑕、麒麟、魑魅、天垂、惟秋、怨狱,其它是从岛或群岛。他所在的是墨海南端惟秋岛的一个从岛,名字叫不上。

    当熟知这一切之后,他才明白,想要找回记忆,是有多难。

    三个月,他在外漂泊,找了份镖局的工作。

    “嘿!小兄弟!力气不赖!”一个黑脸大哥两手抓着个木箱子,正要赶去前面的车队送货。

    姬禅也是押货的一员,他肩头扛下的箱子是别人的两倍。毕竟他还是想攒一份钱去外面,说不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他去做,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风吹雨打,任重道远。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大任务:前住无瑕岛给墨水宗送“大货”。当然,除了交接双方知道打开箱子的方法外,没人可以奈何这批货物,可以说绝对“机密”。

    “墨水宗是八大宗门之一的大宗,他们的任务是重中之重,若是任务完不成,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命加在一起都不够赔的!知道了吗!”总镖头腰挎大刀,头围布巾,有一种视死如归的镇定。

    所有人正襟地异口同声:“知道!”

    此行是跨岛运输,要走水路,就很受天气等因素影响,再加上货物贵重程度、运输方条件苛刻之类,一行人整整行了两个月也难得休息,且大部分人都有晕船倾向,行路更加艰难。

    姬禅相对他们来说还好,不怎么晕,所以大部分时候其他人在船舱里休息,他就会到船头望风。他也跟着那些人一起穿上灰蓝色水手服,挽好头发,戴上头巾,腰上跨了把砍刀。

    海风输送着水汽拂面而来,夹杂丝丝咸腥味,它们像飞蛾扑火一样狠狠撞在风帆上,阻止船向前激进。速度又慢了下来。

    总镖头走出船舱来到他身边,嘴上还叼着根从家乡带来的狗尾巴草:“小禅,此行路途遥远,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你又为何要执意跟来?”

    姬禅依旧摆着那张面瘫脸,即使是清凉的水汽也点不亮他的眼睛。他不看镖头,也不说话。

    在镖局里他一直这样沉默。

    一旁的镖头也没介意,自顾自说道:“不用说也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一直这样沉默可不好,别把自己憋坏了。”

    “吴大哥。”姬禅说话声音很轻,“我好着呢。”

    “放屁!你那里好了!?”吴义激动反驳,转念一想又发觉自己说错话,忙改口解释,“不……我我我……我是说你的状态……没骂你……你别介意……”

    “嗯。”

    闹剧结束,吴义却喋喋不休:“不过你倒是挺入我的眼的小子!不仅人长的有模有样的,遇事时能够镇定自若方寸不乱,最重要的是你武功高强!你这样的人到了外面,人家姑娘邀要抢着要你!说实话我还真想把我闺女介绍给你认识——欸?对了小禅,你修炼过吗?”

    海风似乎来的跟猛烈了些,风越大越凉,唬得船帆呼呼作响,就像他们的身后匍匐着一只野兽,城邦随时都有被击溃的可能。

    他的头巾飞扬,目视前方却没有聚焦:“……也许吧。”

    恍惚间,吴义以为眼前人要像海燕一样展翅高飞。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转头远眺没有尽头的大海。

    他理解他的孤独。

    海风势大,不仅招来更浓烈的水汽,还招来压城的黑云。黑云滚滚吞噬浩瀚青冥,愈吞愈黑,层层黑云挨挤摩擦释放出闪电,轰隆之势由远及近,似若万马奔腾。

    海平线一处与天呼应着,浮出黑压压一片,不知所谓。

    “小禅你看!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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