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景元轻轻捂住伤口，挡住血液渗出的银杏叶，看着飞舞的红光与银杏，还有亭亭玉立的枫树，他不禁苦笑:"是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吗?"

    他恍惚间，看见活泼的狐人少女，同旁边冷峻的女子举着酒杯。

    "这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丹枫，你的小秘密可真不少~"

    黑发的他不置一词。

    "这倒是个习武的好地方，景元，你下次可以来这。"

    "额……师父，练剑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噗!"白发男子差点把酒喷出来。

    "是呀!镜流，今天是来放松的，不要对小徒弟这么苛刻嘛~"狐人笑眯眯地凑近镜流。

    "对，龙尊大人特意与我们分享这个地方，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好好放松下。是吧?龙尊大人。"他笑嘻嘻地撞了下青年，换来对方的冷眼和无奈的表情。

    "嗯。"镜流轻轻笑了，像是昙花，美丽而瞬间。

    酒杯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响声，溢出的汁液浇灌到枫树底下，空气中的欢声笑语，像是百年不散。可景元知道，一切早在八百年前散去。

    眼前一会是他们的欢笑，一会是肆虐的敌人，一会是月下的诀别……记忆与现实，破碎地想要相互取代，剧烈的恍惚使景元扶头，冷汗不觉流下。

    "将军!"彦卿发现将军的不对劲，焦急地呼唤他。

    景元听到声音，勉强清醒了几分，"彦卿。"

    "将军，我在。"

    "如果等下，我发生异变，你就带着神君和所有人撤退，然后按下这个。"他丢给彦卿一个东西。

    "将军!"彦卿焦急，"我不会丢下你!"

    景元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又无奈的微笑，彦卿的眼眶红润。

    "您不会有事的……"他紧紧握着剑，只恨自己不能剿灭眼前所有敌人，要是我再强一些，就好了……

    "彦卿!"

    彦卿立刻从魔怔的状态脱离。

    "或许，还没到最后时刻。"景元抬头，不知何时，湖面下与天空中的月亮逐渐重合。

    寺庙里，空洞里的白鸟，渐渐有光芒汇聚，它缓缓地飞起来，像是真正的太阳。

    "丹恒，你不该来。"刃凝视着他。

    他微笑:"那你呢?"

    空气又沉默，俩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后悔吗?"

    刃听到这话，不知是不是被气笑了，"我已经听到这句话，很多遍了。"

    "我后悔了。"

    刃怔愣在原地。

    "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先斩后奏，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承担这一切，而不是徒留你一人承担不公平的命。"

    刃听到这话反而笑了，笑得很轻松，这还是丹恒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容，不禁有些出神。

    "幸运拉满你都快扛不住了，还是算了，到时候让镜流砍两条孽龙吗?"

    话语里的傲气令丹恒不禁怔神，仿佛看到曾经应星的模样。

    "苦难，有我承受，便够了。"这句话刃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被丹恒听见，他微微垂眉。

    "想好了，便走吧。"

    两个人向祂和它走去，白色的小鸟，像星光，又像太阳。而年幼的祂，周围逐渐出现月华。

    他们伸出手，两个半圆浮现，然后开始缓缓合并。

    丹恒看着刃，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觉得，【不朽】是什么呢?"

    刃抬眸看着他。

    "我和你，都想做那‘救世主’，也都认为自己可以做，但是，‘救世主’有一个就够了。所以，我希望你【不朽】。"

    丹恒完全呆住，"就为如此吗?"

    刃挑眉，"这不是‘如此’。"然后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像是能够化解一切苦难。

    他慢慢靠近丹恒，他身上的血腥味，逐渐染上凌冽的清香，丹恒睁大眼睛，又缓缓闭上。不久，月亮从地上升起，星星慢慢散开。两个半圆慢慢接合，所有他的记忆涌入丹恒脑海。

    "你这样的混血，不是太阳，充其量只是星星，也妄想取代太阳，照耀寰宇?"

    跪在地上的少年大笑，"为何不可，谁说太阳就不能是‘星辰’?"

    然后是鞭子落下的声音。

    "……"

    无数他孑然一身，白发飘扬，望向远方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饮月，这是你的名字?"

    "代号。"

    "为什么叫这样的代号?"

    "与命运有关。"

    "这样啊……那看来我们的命运果然还是挺纠缠的，你饮水中月，我应天上星。"

    "……歪理。"

    "怎么，害羞了?"

    "……"

    "‘饮月’，水中月，是你自己啊。你邀世人饮月，度长生，享无忧……"他苦笑，玫红色的眼瞳发着光，"那我应天上星——天上百星，应你。"

    无数的身影，他们跪倒在地上，他们向他伸出手，他们近在咫尺，他们远在天边，他们在哭，他们在笑……

    最后是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看见玫红色的眼瞳，听见沉默的哭泣，看见那样的表情。

    “对不起。”

    丹恒伸手，没有抓住他，眼泪怔怔流下，原来，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然后便被另一人握住手，对上同样的眼神。

    "这次，我们都不必说‘对不起’。"

    丹恒笑了，那也是一个，一个很温柔的笑，哪怕很多年后，刃仍会想起这个笑。

    半圆早合为圆，却无法运转。丹恒掏出击云，卸下重渊珠。黑白相间的珠子不停流转。

    忽然，一阵强大的引力，圆环高速运转——两个人的命运终于合在一起。

    无数圆环碰撞的声音想起，空中明月带着数不清的圆环流转，天地素月分辉，空中的月亮与水中的融为一起，枫叶与彼岸花飞舞，最后都变成星辉。天与地齐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月七握紧弓箭。

    "快看!太阳升起来了。"

    "不，那是星星。"景元凝视着灼热的光芒。

    寺庙里，他们牵着手，走向那明月，走向那"朝阳"。黑与白的青丝，红与绿的衣袖飞舞。

    无数圆环，为这一环。

    无数生死，为这一死。

    无数过去，为这未来。

    光芒照在他们身上，俩个人的身形变淡，最终变成一个人，或者说，一位"神"。

    海水拼命地震荡，众人和敌人都不得不先稳定自己。海啸升起，巨龙出哮。祂足下是明月，身上还有透明的白鸟，承载着朝阳。祂一人，便是世间轮转。

    "那是!"一阵强大的威压，人们才看清，龙身中竟有一人。祂半边白发半边黑丝，半边犄角半边翅膀，红绿在祂身上是那么柔和。

    "丹恒!"“应星?”

    祂抬眸看向他们，只此一眼，生灵巨震。

    所有的虫子忽然顿住，然后蜕皮变回原本人，丰饶孽物也开始蜕变，有些变回普通人，有些直接消失，毁灭军团更是战栗着。

    只见祂抬手，宛若一阵清风拂过，众人的疲惫一扫而空。

    景元发现，他好像再也没有魔阴身的感觉了。

    只见祂望向天空，然后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温柔的，抚平所有伤痛的笑。

    这集合了应星与丹恒的笑，直接让景元呆在原地。他没来由的悲伤。

    "【不朽】!是【不朽】啊!"龙师激动地大喊。

    复活一个神明，代价是什么呢?景元垂眼。

    随后，没人看见他何时出的枪，闭眼，睁眼，眼前的敌人便全部消失，巨大的建木，化为灰烬。

    所有人只是也只能傻呆呆的看着，没有注意到祂的身形变淡。

    唯有列车组的各位拧着眉头。

    “这肯定是丹恒，他怎么变成这样，而且……我感觉，他好像，好像在消失……”三月七忧虑地看着天空。

    忽然，只见天地流转，飞鸟乘起太阳，苍老压下月亮，某处空间里，圆环上的圆环开始掉落，它们不再鲜红，而是耀眼的金色。

    祂转身，背对着他们。

    忽然，也没人看清祂何时出的剑，只看见了被劈开的星辰，以及感受到其它所有神明的视线，看着祂。

    开拓者正在思考要丹恒的现状，忽然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要暂时离开列车了。”是丹恒的声音。

    开拓者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没有挽留。

    “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便告诉我们。也许我们不会永远一起，但只要想，我们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时光。列车，永远是你的家。”

    他听见祂笑了。

    “嗯。还有一个礼物。”

    开拓者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爆发能量，身体开始长出犄角和尾巴，随即，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药师】！

    没有管下面的人，祂平静地立在空中，说出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天地星辰，日月轮转，既有世间，不谓不朽，既无世间，何谈不朽。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我志同明月，我心如朝阳，我身如星辰，朽而不朽。”

    枪剑同出，龙鸟齐出，祂仿若烈阳，又似明月，祂的身形发光又开始消散。一股巨大的能量在寰宇间爆发。

    “丹恒！”

    “呵！”星球上，镜流摘下眼罩，眼泪早已不经意间流淌，她的魔阴身，好了。

    数不胜数的奇迹在宇宙中发生，但没有什么，可以盖过那漫天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