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敏拉开门，一曲正好唱到结尾。
包间内冷气打得很足，音乐声戛然而止，只有摇骰子的声音还在延续。所有人往叶敏这看过来。
拿着话筒的女生好像有些不满，偏了头问陈晖:“阿晖，你朋友？”
陈晖这才施舍般掀了眼帘，往包间门处看过去——是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情绪却令人感觉尖锐。
叶敏在红色绿色的光下，说不清那一瞬间是倔强还是乞求，她张口对陈晖做了一串口型。
“救救我。”
叶敏的指甲陷入皮肉里，谁知道瞿颖还在不在外面？
陈晖手中摇的骰子不停，叮呤咣啷响。
终于，陈晖把骰盅重重扣在桌板上，揭开，一个五两个六:“不认识。”
声音冰凉。叶敏的指甲一滑，在刚刚抠的地方划出道口子来。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流血了。
所有人又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你谁啊？”
这回所有人确定陈晖不认识她，语气都变了不少。
有女生认出她来，窃窃私语：“好像是十二班那个转校生，叶问还是叶敏来着……”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叶敏低下头，声音打着颤，“不好意思我走错了。”她背过身拉开门，身后有人惊呼:“我天啊，点数这么大！阿晖你可以啊！”
音乐重新切了首新的，一切恢复如初。
叶敏吸了口气走出包间，最后看了眼门牌号，305。
走廊没有人，她往大厅走。忽然一片嘈杂，她没反应过来，被揪住了马尾狠狠往后一扯。她仰面摔在地上，看见瞿颖的脸:“小婊子真会躲啊！”
她被瞿颖拖到一个包间，里面已经有几个瞿颖的跟班了。音乐声响如炸雷，叶敏的耳膜要破了一样疼痛。她刚刚看见了，这个包间的门牌号是306。
隔壁。
叶敏被狠狠往地上一摔，刚想站起来，一个鞋底狠狠碾在她的脸上:“能耐了啊，转学？可你搬不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手把叶敏的脸抬起来，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叶敏的耳边一片嗡鸣。
有人开始笑，有人开始拍照。
一巴掌两巴掌……有人打累了就换一个人继续。第三个上来的是个男生，第一脚就往她肚子上踹，叶敏差点吐出来。第二脚在脸上，她的鼻子开始流血，没人帮她擦，流了一脸，大家开始轮流拍照。
话筒，果盘里的牙签，饮料，叶敏在人群中间一声不吭，人们也打得没了意思。
凌晨四点，人们离开包间。
叶敏在原地躺了两个小时，到了六点才出了包厢们，她可不想在四五点遇上一些宿醉的男人。
她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散架了一样，她只用水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她得去买点药。
楼下就是一家药房，开得很早，好像就是为了等KTV里小年轻喝了一夜喝出问题来买药的。
叶敏走进去，店员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叶敏往深处走去，这不是第一次，她知道要买哪些药。
她刚拿了一包棉签，门口进了人，声音她几个小时前才听到过:“有解酒药吗？”
“严重吗？不严重可以选择口服维生素C，促进代谢和解毒，您看您需要哪种呢？”店员开口。
陈晖余光好像扫到什么，头一偏，张开的口说不出话来。
蓝白色的校服上是数个鞋印和血。尽管叶敏背过身去，那一根倔强的马尾和她米黄色的书包还是让陈晖觉得眼熟。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生疏地叫出那个名字:“叶敏？”
叶敏转过身走上前，把拿好的药递给店员没分给陈晖一个眼神:“多少钱？”
店员报了个价，叶敏在包里翻找起来。
陈晖看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的手也肿的厉害，脖颈往下还有隐约的青紫，看不真切。和昨晚进包间时已不是一个样子。
叶敏递上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皱了下眉——还差三元。她抬手准备把创口贴放回去，陈晖按住创口贴的盒子。
四目相对，叶敏的眼睛比昨晚更不带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陈晖掏出三个硬币，又开口堵住叶敏接下来的拒绝:“是借的，下周一还。”
陈晖在告诉她，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叶敏闭上了嘴，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拿了药就往外走，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说。
陈晖看了看她瘦瘦小小的背影，还有在阳光下带有些焦黄的发尾，不由得窒了一瞬。
**
周末下了两天的雨，周一的空气都是凉的。
“叶敏，怎么还不出门？”
钟表时针快要指向七，店里人的声音嘈杂。
“舅妈，”叶敏嗓子都是哑的，“我不太舒服……”
张棉瞪着眼睛看了她两眼，刚要开口被新的客人打断，她忙里忙慌走过去来不及多分叶敏一个眼神：“小敏，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
叶敏从零钱柜里摸出三个硬币，吸了口冷气，肺被刺得生疼。
叶敏在一班门口站了许久。久到有人开始调侃：“你信不信她找陈晖表白？”“说不定是正事呢？”
“你看她那个紧张巴巴的样子……”几个女生咬耳朵话没讲完，和叶敏对上视线。
叶敏只是盯着他们，不说话也不做表情。几个女生慌忙住嘴别开视线。
“……叶敏？”
陈晖来了。
叶敏终于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三块硬币递出去。
陈晖低着头看她。
叶敏并不抬头回应。
陈晖握住那三块硬币时甚至感觉到轻。
叶敏抽离得很快。她背着包往楼上走。
书包看起来特别鼓。
她是不是把所有书都装进去了？
陈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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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敏刚走到教室突然被班主任叫住。她仔细回想没想起自己犯过什么错才抬脚跟出去。
“叶敏。你刚转过来。第一周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啊？”
“没有。”
“我看你很内向，还没有融入班级，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上忙吗？”
“没有。”
叶敏也意识到否定得太快了。她不想让老师关注这一点，又补充：“我比较习惯这样。”
“你在以前的学校就是这样吗？”
“嗯？”
叶敏没太听清下意识抬头。
“你在以前……”
正好对上班主任眼睛。
“嗯。一直这样。”
叶敏立刻低头。语速飞快。
幸好上课铃响了。
叶敏得以脱身。
叶敏看见班牌十二几乎不带停顿走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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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敏，你为什么不帮我？”
“叶敏，我不是故意的。”
“叶敏，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叶敏终于把眼睛睁开。她几乎失声。
梦是粘稠的怪物。叶敏甩不掉。
黑夜是活水。
把她溺死。
溺死。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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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敏？你有在听课吗？”
数学老师终于看不下去叶敏一直发呆。
叶敏慢慢站起来。脑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在听课。
“你说这题选什么？”
叶敏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没听。反正这题她瞪着眼看了几遍也没有思路。
“你站着听。”
叶敏听到有窸窸窣窣声音在底下响起。她盯着黑板，看着白色的粉笔字。扭曲。伸直。
她甚至觉得有趣。
**
“舅妈。学校明天……”
“哎。小敏来了啊。三号肉沫，七号鸡蛋，我这边走不了，你正好帮我端一下。”
“舅妈。明天……”
“哎来了来了！小敏你快点！客人在催了。”
玻璃门擦的干净。
叶敏端着碗走出来，正看见门外一众人。
瞿颖笑着朝门里打招呼。叶敏吸进来的气吐不出去。她僵着手脚不动，只是盯着门口。
瞿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好笑。又对旁边人指了指这家店。
叶敏绝对听不见。
但是叶敏发誓她听见了。
——“要不就吃这家？”
叶敏端着面往回走。关节硬得她走路都痛。
三号桌是个男人：“小姑娘你怎么回事？我的面做好了干嘛端回去？我赶时间你知不知道？”
叶敏感觉眼睛都无法眨得动。
她快端不动手里的面。
“叶敏？”
“叶敏！”
……
“叶敏！你发什么呆？”一睁眼是舅妈生气的脸。
鼻子眼睛皱在一起好像乱了位置。叶敏突然想大叫。她张开嘴巴可是她发不出来声音。
没有声音。
还是舅妈被吓到了，表情犹疑：“……小敏？”
叶敏立刻合上嘴。
她端着碗的手突然就不抖了。
她走出去，终于把面端给三号桌后走向已经入座的瞿颖。
“要吃点什么？”
叶敏的声音太过正常。
陈晖刚打开门听见的就是这句。
并不是巧合。瞿颖那一伙人声音太大。陈晖在不远处也依稀听见了叶敏的名字。
这和他没关系。陈晖并不理会。
他还是打开了门。
他本来只是想装作巧合吃碗面然后说声抱歉的。
或许是为了掩盖他的虚伪。
但是现在不行了。
店里的人都转头看瞿颖这桌。
瞿颖还是笑：“就招牌那几个都来一份呗。”
叶敏还是盯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她唯一的底气就是，这里人多瞿颖他们是不能动手的。
但是她并不知道要怎么破这个局。他们不会轻易走……叶敏还在盯着瞿颖。
瞿颖声音小：“你放心，就吃顿饭而已。”
叶敏感觉到眼睛涩疼，但是她无法眨眼，她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叶敏。”
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和之前两次的问句不同。是陈述句。
好像咒语，叶敏猛的转身。
“你还欠我三块钱。”
陈晖一本正经。
这次换叶敏皱了皱眉：“我不是……”
“你上楼拿钱，我在这等你。”
——【你上楼躲起来，我在这里】
陈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像自欺欺人。更像自以为是。
叶敏一瞬间想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
愧疚吗？
叶敏看着陈晖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能和瞿颖一起。
只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