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周末的尾声，傍晚。

    太阳那毒辣辣的热情终于逐渐消退，商场门口的广场上热闹了起来，在商场里避暑的人们探头探脑地出来了，附近居民区的住户们也趁机透透气，推婴儿车遛娃的、逛街的、练习轮滑的、发呆的……大家在这个周末的尾声争分夺秒地“休闲”着。

    陆可很满意现在的人流量，他立起早已经准备好的易拉宝，架起手机，连好麦克风，抱起自己的老伙计——跟了他多年的吉他，向着前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轻拨琴弦唱了起来。

    周围的人已三三两两地聚集了过来，驻足倾听。

    陆可声音清亮又极有辨识度，发音咬字有种勾人心弦的魅力，弹唱感情也非常细腻，即使是不懂音乐的人也多少能评价一句“好听”，再加上乖乖仔的发型，清秀的面孔，书卷气的黑框眼镜，干净清爽的穿搭……显然比较容易获得“观众缘”。站的最近的阿姨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眼神慈爱，陆可再接再厉，接着又来了一曲。

    他选的都是老少皆宜、耳熟能详的大热歌，悠扬的歌声不大不小，既不会扰民，又能覆盖整个广场，慢慢的，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离得近的几个老太太念着易拉宝上的字，一边念一边唏嘘不已。

    “哎呦，这小伙子的女儿才一岁就得了这治不好的病，可真是让人难受。”

    “看这小伙子年轻轻的，没想到会有这遭遇，女儿生病老婆还跑了。”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肝儿肉啊，这当妈的真是狠心哟，难为当爹的了。”

    “哎，我当了妈就看不得这个，看不了孩子受苦……”

    ……

    不知道谁带头，大家纷纷扫易拉宝上的二维码捐款。

    有些老人用不惯移动支付的，情急之下也掏出兜里的零钱放到陆可面前的小盒子里。

    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大家的爱心满满地倾泻进陆可的钱包。

    弹完最后一个尾音，陆可向大家鞠躬致谢，收拾装备准备离开。

    周围人情不自禁鼓掌，然后渐渐散去。

    这时，夜幕已完全降临，一轮弯月斜斜坠在天边。

    陆可看了一眼微信钱包到账，嘴角的微笑压都压不住。

    哈哈，大丰收啊！

    他住的地方离这个商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地铁两三站地就到，走路得半小时左右，他今天心情不错，决定步行回家。

    A城的城市规划槽点甚多，商场所在的地方算是现代商业区，附近的居民区也是近些年开发的新盘，那里的居民都是西装革履、干净体面的上班族。

    沿着横穿居民区那条干净宽阔的马路向南直行，再拐个弯，就进入了这个城市的老城区，房屋低矮破旧，设施落后，排水系统不完善，只能用公共厕所，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是不怎么走得动路的老人家，还有没什么钱的底层租户。

    陆可就住在那里。

    当然了，A城毕竟是A城，老城区的房子虽然居住体验不咋地，但毕竟四通八达，也是相当值钱的。陆可的房东曾经无比盼望着拆迁能分到一笔巨款，可惜未果，又想高价出售，可他这房子卖相实在欠佳，有钱的看不上，没钱的又买不起，于是便只能出租，陆可看上了房子，暗地里找朋友接洽，终于磨得房东低价租给了他。

    这几天，又快到交租的日子了。

    陆可默默计算着这几天的收入交完房租还剩下多少，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如芒在背。

    他耳朵灵敏，能听到后面沙沙的脚步声。

    陆可快走几步，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

    这是有人在跟着自己了。

    图啥？图他刚刚卖唱挣的这点钱吗？

    陆可心里苦笑，干脆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对方。

    多年的苦难经历告诉他，该来的，躲不掉。

    后面隔了二十步左右，一个高大的黑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陆可会转身，他顿了顿，继续向陆可的方向走来。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个头很高，肩宽腰窄，姿态挺拔，明显是练过的身材，走路的姿势昂首阔步，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走到了路灯下，灯光穿过逐光的小虫子们打在他的侧脸上，陆可终于看清了他的轮廓：清爽的寸头、立体的眉骨、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唇线，不笑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

    但陆可却放松了下来：“这不是刚才那位……哥吗？”

    他在广场唱歌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都慷慨解囊了，但给十块二十块的小面值的人比较多，只有这个男人静静站立在人群外围，听了许久，然后挤进人群，扫码，付了钱。

    立在面前的破手机欢快地跳出“已收款500”的界面。

    他讶然抬头。

    卖唱这么多次，这样的大单实在太少见了。

    目光骤然撞进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

    陆可心中一动，手上差点弹错一个音，赶忙收敛心神继续演奏。

    等一曲唱罢，再看向那个男人的方向，人已经不在了。

    而现在，好巧不巧，这个男人就站在他面前。

    陆可放下心来，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施舍500块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他笑着寒暄了句：“你也住这边啊，哥。”

    男人沉默了一下，“家里老人住这边，来看看。”

    “哦，那咱们顺路，还真挺巧的。”陆可说着，继续往前走。

    没人回答，但他听到了脚步声，男人还是跟上来了。

    “今天真替我女儿谢谢您了。”陆可继续寒暄。

    “不用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唱的不错。”男人轻描淡写，随后话风一转：“而且我其实也是老听众了。”

    “至于女儿不女儿的，只是噱头，不是么？毕竟上次在城南碰到你唱歌的时候贴的还是妻子患癌。”

    陆可右手抓紧了吉他包的背带，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有一点被揭穿的尴尬，但随后被压抑许久的愤怒替代。

    这男人真直白的让人讨厌，非要当面打他的脸么？

    如果不是现实逼迫、生存艰难，他会诅咒自己的妻子女儿吗？如果他以后有的话。

    现在的人大都忙碌得很，再加上大环境不好，没有谁愿意无缘无故地给陌生人掏钱，歌唱的再好有什么用？都听一耳朵就匆匆忙忙走了，如果没有点凄惨经历和故事性加持，谁会为他停留？

    而这个商场附近都是补习班，家长来来往往的多，说女儿更能激发大家的同情心，这样当然更好赚钱。

    这也是他一次次实践之后得出的经验。

    但眼下可不是念叨他生意经的时候，时间不多了，他得抓紧时间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

    “哈，那……那又怎样？你管我编不编故事，有没有妻子女儿呢？爱听就听不听走人，不都是这样么？刨根问底很有意思？”陆可索性不装了，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男人有些气笑了似的，一双漂亮又有些凌厉的眼睛亮的惊人，嘴角弯起，唇边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五官瞬间生动了许多。

    陆可感觉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最多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瞬间胆更肥了，又补了一句：“多管闲事！”

    “喂喂，我可不算是多管闲事。”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慢吞吞地回答，陆可这才瞥见男人上身穿的黑色短袖胸口淡淡印了“police”几个字母。

    “P-O-L-I-C-E”,陆可用手指点着男人硬硬的胸口，指着字母一个一个费力地念出来，拼命在脑海里寻觅自己早就还给学校的英语单词，终于灵光一现，“警察？”

    “老大，你文盲啊？”男人无端端被揩油，忍不住抓住陆可罪恶的手指甩开。随后双手插进裤袋，明显有点无奈，“你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算是诈骗了，老实讲我真的可以直接把你带回局里调查的。”

    但是你没当众拆穿我，对吗？还打赏给我500块钱。陆可心里暗道。

    他直觉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在他没有激怒这个警察的前提下。

    赶紧溜掉才是上策。

    想到这，他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谢谢哥今天的打赏了，兄弟也是真有困难才被逼无奈这么干的，下次绝对不敢了，我这马上到家，哥再见。”

    不等男人有什么反应，陆可飞快从岔路拐弯，脚踩西瓜皮溜走了。

    “呼……还好我溜得快，真被抓进局子可就不妙了。”

    由于溜得太过于迅速，他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裤子的口袋里滑落下来，躺在离男人两三步远距离的地上，表面光滑的塑料皮由于光线反射的缘故亮晶晶的。

    男人盯着那个背影从自己视野里光速消失，喃喃道：“骗子。”

    他顺手捡起了那小骗子遗落在地上的东西，这是一张H大的学生证，那小骗子的脸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戴着今天的那副黑框眼镜，竟然显得异常清秀乖巧。

    “陆可，经管系。唔……居然是个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