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门口守着,等檀升他们到了之后,同他们说不从正门入,换做后门小路进来,别惊扰了客人。”
赵世临没让下人通知赵老夫人他已经到了,而是径直来了自己的住处,因赶路仪容有损,命人送热水时一并对下人交代着。
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赵世临站在原地看了几眼,忽而大步走近,只见镜中人发丝微乱,眼下有淡淡青黑,白面凤眼,鼻梁高挺,唇红而微丰,因连日奔波而显出几分疲态。
若他就这副样子见了那位姑娘,可不是丢了人?纵使他是天上的仙人,那也是失态。
他能这副样子见祖母,可不能见周家人。
赵世临双臂撑在木桌边沿,脑子里一直想的是那位楚楚动人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与羞涩不语好像印入了他的眼他的心,让他心口狂震不止,让他落荒而逃。
他倏地勾唇,若祖母给他定下的是这位姑娘,那又何尝不可?
胡氏不是他所喜,那这位,必定得是他满意的。
赵世临顺势坐在桌前的木凳上,身靠椅背,一只长臂搭在扶手上,脖颈靠着椅背顶部仰头看向房梁,双眸定住微微失神,忽然又笑了一声,一手覆眼,不知所想。
一连多日压.在胸口的郁气,竟在踏入会客堂,见到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大少爷,热已经备好了。”小厮唤他。
赵世临思绪回笼,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起身接过下人找好的衣裳,进了净房间。
他动作很快,出来时檀升已经站在屋内。
赵世临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看着他道:“通知祖母了?”
檀升摇了摇头,把身上背的包袱放了下来,“少爷这是做什么,为何不让走正门?既然到了,又为什么不通知老夫人?”
赵世临随意将棉布扔在桌子上,没回他,下颌朝包袱的方向扬了扬,说道:“少说话,多做事,去把这些书放到书房里。”说着,长指轻叩桌面,“传信给李公子,劳他费心些,将书院中的课业给我抄一份,让赵府下人给我送到南浔。”
檀升一听,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话没说出口,又听赵世临道:“顺便替我告一个月……两个月假。”
“愣着做什么?快去!”檀升云里雾里的,想不明白今天主子这是怎么了,平日恨不得住在书院中的人,竟然要告假,还是两个月。
他年纪小,主子的想法他时常猜不明白,只好皱着脸去拿方才被他放下的包袱,转身除了寝房。
等头发干了之后,檀升给他束了发,正起身就瞧见门口睨着他的赵老夫人。
赵世临一怔,看清来人后脸上染上笑意,“祖母既然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站在门口做什么?”
老太太哼笑一声,剜了他一眼,进了门坐下。
“你还好意思说?我孙儿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愿告诉我一声,留我一人会客,还真是孝顺!”赵老夫人望着他笑骂。
赵世临眼神闪躲,抵拳咳了一声,说道:“祖母,这事您就别追究了。”
“您瞒着我私下给我议亲的事,又怎么说?”
赵老夫人知道今天宅子来了客人瞒不过他,可想到他这么风尘仆仆就赶来了,想必事先已经知晓。
“胡氏同你说的?”赵老夫人眯着眼睛问他。
赵世临不语,赵老夫人嗤笑一声,“她还真是会告状。”
“您若没有想法,胡氏又怎会知晓?”赵世临呛她。
“说到底,祖母和继母一样,都将孙儿的婚姻大事当作儿戏。”
那沈氏是个什么心思,祖孙俩心知肚明。可赵老夫人觉得自己冤枉,“祖母怎会害你?那沈氏哄着你父亲让你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你连休沐都不落家,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我知道你心中不虞,碍着最后一丝情分和脸面并未说什么。你父亲只知道训你骂你,可祖母心疼你,想让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儿陪着你。如今你已及冠,身边连一个像样的人都没有。”
赵世临与赵老夫人有些情分,知她是真的为自己着想,微叹一口气,说道:“可祖母未免太过心急。”
不论如何,也该跟他说一声才是。
赵老夫人一噎,又道:“你什么脾气自己心里不清楚?”
“祖母,您着实不讲道理。”赵世临凤眼浮上几分无奈。
赵老夫人看着他笑而不语,半晌道:“你今日倒是回来得巧。”
“说不定是你与那姑娘有缘。”赵老夫人打趣道。
赵世临垂眸不语,睫毛遮住了眼睛。
赵老夫人对他有几分了解,若赵世临真的不满意这门婚事,定会想方设法冲进去阻拦,而不是不准下人通报,装作自己从未回徐宅。
“见过了?”老赵老夫人笑。
“嗯。”
赵老夫人朗声大笑,扶着木椅把手道:“那我今日就将那姑娘的八字与你的放在一处,请道人好好瞧上一瞧?”
“您连那姑娘的八字都拿到了?”这动作着实快了些。
“怎么,你不愿意?”
“愿不愿意,祖母能不知道?”
“好,好。”赵老夫人笑着起身,站在赵世临面前,“你父亲糊涂,不必管他,此事我替你做主。”
赵世临微微颔首,又想起胡氏母家,“那胡家……”
赵老夫人一顿,“此时你不必担心,我走后不久就派人给胡家送了一封信去,胡氏病弱无子,这才出此下策。”
胡氏父母早亡,她自小在叔父家中长大,若是她身子康健也好,可偏偏是个药罐子。她父母留下的钱财眼见越来越少,加之自己的儿女愈发年长,用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府中渐渐视她为累赘。就在胡氏叔父与婶母准备将她卖了当瘦马的时候,沈氏上了门,说想聘娶胡玉儿为儿媳,连聘礼都带上门来了。
于是胡玉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赵世临也咬着牙娶了。
赵世临与胡玉儿的婚事本就荒谬,若不是看她活不长,自己又念着那仅存的父子情,他早就退婚了。
“都听祖母安排。”
“若是你与那周小姐八字相合,过几日.你亲自上门提亲。”
“好。”赵世临唇边漾开几分笑意。
·
“大姐姐!”
次日周府姐妹聚在一处,周潆楚亦然在内。
她是同老太太一起来的,谁知老太太没坐坐多久头疾便犯了,只留她与这几位关系更不是多好的妹妹待在一处。
周老太太在时,几人倒是乖顺得很得生怕惹了老太太不快,眼下人一走,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周潆楚嫌吵,皱着眉头准备起身,被周书璃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得一惊。她侧过身子,自上而下看向周书璃,“二妹妹有什么事?”
她与周书璃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合,几个妹妹看两人又对上了,都渐渐歇了声。
周书璃坐在石凳上没动,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听闻姐姐最近在相看夫家?”
几人面面相觑,应该是第一次听说。
“妹妹消息真是灵通。”周潆楚徐徐坐下,与她相对,“恐怕父亲也是刚知道不久,不知二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在我身上安了眼睛?”
周潆楚虽笑着,眼中可没几分笑意。倒是小瞧了她,敢在自己院中插人?
周书璃故作不懂,“妹妹关心姐姐罢了,如此说来,姐姐也真是有福气,退婚后亲事都送上门来。”
“可不是么?不相配的人该早踹了才是,不然将来即使婚事真的成了,也不见得婚后就会顺意。”
孟颐不喜欢她,两人心知肚明。
“我的婚事能不能成,二妹妹就别操心了,祖母和姑祖母替我把关,我自然放心。”周潆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书璃,将她转瞬即逝的僵硬看在眼里,缓缓起身,“各位妹妹好好玩儿,姐姐就先走了。”说着,就领着翠枝青芽扬长而去。
“二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大姐姐真的又有了亲事?怎么会这么快?”
“谁知道呢?说不定一早就勾.搭不清……”
……
“院中这几日进了新人?”周潆楚进了里屋,问翠枝和青芽。
“回小姐,还是先前的那些人伺.候。”青芽回。
“盯紧些总没错。”
“奴婢明白。”
周潆楚撑着下颌,看着托盘里的一排锦囊,浅浅笑了笑。
“这不是祖母的手艺。”赵世临看着托盘上的黛青色锦囊说道。
檀升道:“老夫人说,是那位姑娘落下的。”
赵世临眉梢微抬,凤眸尾部稍稍扬起来,唇边溢出几分笑意,“是吗?”
他手臂一抬,长指勾起,目光一寸寸划过精囊上的青色竹纹绣样,又垂眸看向腰间的竹型玉饰,心情没由来地有几分愉悦。
周家小姐,与他还真是有缘。
“聘礼还有几日能到齐?”赵世临长指一收,将锦囊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上头的绣纹。
“莫约两日。”檀升想了想。
“夫……胡氏还在府中,若公子亲事成了,是否要将她接过来?”檀升心思浅,直言道。
赵世临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奇怪,“再话多,你就回去陪着她。”
檀升打了个冷战,忙道:“奴不说了,不说了……”
赵世临还想逗他两句,就听见宋妈妈的声音响起:“大少爷,好消息。”
“您与周小姐的八字相合,还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