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赵老太太便领着赵世临,待着聘礼单子上了门。
这几日周潆楚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品茶制香,倦了便在榻上窝着看话本子。闲来无聊就和翠枝青芽坐在一处绣绣花样,亦或是去院子里浇一浇花草,喂一喂青芽从外头带回来的小鲤鱼,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她不出去,那几位弟弟妹妹也不会自讨没趣来找她,赵老太太自从徐宅回来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让她放宽心些,旁的没再多言。
周父昨个晚上才回来,两人没见着面。周潆楚实在不想看见她这位把面子比天重要的父亲,自私虚伪,薄情又多情,每次看见他,她都会想起自缢的母亲。
周潆楚只想离开周家,这个虚伪冷漠的周家。
薛琅靠不住,那就换个人,只要离得越远越好,待在这里,她只会觉得烦闷、恶心。
周父没见着女儿,却是先见着了赵家人。
前几日赵老夫人来信,他既已经知道其中缘由,如今周潆楚能有新的归宿,于周家和周家的儿女都有益处,更何况,提亲的人是官家之后。
周氏算是媒人,今日亦然在列。
“既如此,两家的亲事算是定下了。”周父笑着将手中的聘礼单子放下,捋了捋胡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家不缺钱财,聘礼只要不难看,周父都不在乎,赵家和赵世临他都十分满意。
“去把大小姐叫来。”周父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没多说什么。
下人应喏退下后,周氏才笑着道:“侄儿昨日才回来,今日逢喜事,想见见女儿。”
这话说得牵得,赵老夫人只笑不语。
“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周小姐与临儿八字又相配,不知周老爷于婚期有何想法?”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试探问道。
这次来南浔走得急,赵家那边赵老夫人并未将定亲的消息传回去,就怕有变。所以婚期对于赵世临而言,肯定是越快越好,若被他那继母知晓,保不齐要将婚事搅浑了,她巴不得赵世临一辈子守着胡氏一个妻子。
等胡氏死了,她又会大肆宣扬赵世临是如何悼念亡妻,如何情深似海不愿再娶的。不说娶妻,就赵世临十三岁以来,他身边伺.候的人不是男子就是老妇人,连一个三十多岁的丫鬟都没有,生怕他诞下一子一女。
这门婚事得在他们赶来之前就定得死死的。
“想必老夫人已经清楚,我这女儿已经退了一次婚,如今能得赵家青睐,实乃小楚之幸,周家之幸。”周父忽然道。
“这是什么话?退婚岂会是周小姐的过错,临儿能和周小姐喜结连理,我赵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祖母说得对,周小姐嫁给赵某,是远嫁,着实委屈。”赵世临起身,说得恳切。
“南浔到临安行程少说五日,多则八.九日,成亲礼节繁琐路程颠簸,赵某一男子勉强受得住,可周小姐是女子,赵某于心不忍。”赵世临声音淳厚,不急不涂,“纵使周小姐愿意,赵某也不愿意。”
“至于婚期,于赵某而言,自是越快越好。”
周老太太几人听罢,直直看着赵世临,似乎是没料到他比周家人想得还要上心。
“临儿向书院告了两个月假,功课不可耽误太多,还望诸位见谅。”周老太太替他解围。
告假算一层原因,更主要的是,要防着赵父和沈氏,他们总有一天会收到消息,纵使赵老夫人挡在孙儿前面,可保不齐有其他意外。
周老太太和周父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倒可商议。”
“这是赵公子和小楚的婚姻大事,还得问过小楚的意愿。”周氏说着。
此时,一道温软有力的女声传来,“孙女听赵公子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双手交于小腹,娉娉婷婷走进来。
周潆楚唇边笑意得体,恭恭敬敬向在座的长辈行礼后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孙女听赵家安排。”
“既然婚事已将成了,婚期早些晚些于小楚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既如此,那便听赵公子和赵老夫人的。”
“也好,既不耽误赵公子,婚事也少些折腾。”周氏说道。
“那赵大人和赵夫人……”周父犹豫道。
“父亲陪母亲回门小住耽误了些时日,至于婚事,赵某与祖母会同他们交代清楚,还请伯父不必忧心。”赵世临站到周潆楚身侧,恭顺有礼。
“那就好,那就好。”周父笑着道。
婚期得挑一个良辰吉日,随意不得,日子得等道人看过才能定下。
今日周潆楚与赵世临算是初次相见,两人略显拘谨。周潆楚跟着周父和祖母他们到了门外,目送赵老夫人与赵世临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一张俊美非常的脸出现在周潆楚的视线内,两人隔空相望,那人眉目疏朗却意外柔和,朝着她微微颔首。
周潆楚面颊微红,含笑回之。
赵世临放下车帘,唇边笑意未散,赵老夫人目含深意凝他,“婚期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自然是越快越好……罢了,一个月吧。”赵世临想了想道。
“怎么,听你意思是觉得憋屈了?”赵老夫人瞪他,“看你那猴急的样子!”
“我们确实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不过月余还是可以的,若是一个月内,实在太过荒唐。”
“孙儿知道。”不然他也不会改口。
“你啊。”
一日后,赵世临送了帖子,邀请周小姐踏青游船,周潆楚应了。
赵世临这日来得极早,说是婚期定下了,下月二十成婚。
周潆楚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周公子,久等了。”
她今日上了妆,眸若秋水,眉眼如画,一股乌黑长发垂于胸.前,藕粉色衣裙上绣着大片莲花,腰间同色莲花状荷包挂于腰际,遮住了半边白玉玉佩。
眉眼含笑,黛眉弯弯,盈盈看向他,宛若眸中有星辰。发间几朵粉色珠花与衣色十分相配,行动间犹如花朵成了精,一颦一笑都美得不像话。
“不久。”赵世临温柔含笑,朝她走近,与之并排而走,两人之间留着两步间距,“周小姐,今日很美。”
“多谢。”周潆楚羞怯垂眸。
赵世临比她想的还要俊朗,五官出众,气质出尘,自有一种修养和书生气。虽是书生,却又不瘦弱,反而十分高挑,宽肩窄腰,总是笑着看她。
“赵公子与我想的并不一样。”周潆楚侧眸瞧了他一眼,柔声说道。
“哦?如何不同?”赵世临闻言扬起眉尾,心情愉悦。
“我以为公子如别的书生一样,生的文弱……而且,公子比我想的还要俊朗。”她的声音宛若玉石相击,清脆好听。
“嗯,与你之前定亲的那位相比,谁更胜一筹?”赵世临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指腹摩挲,认真思索后问她。
周潆楚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掩唇笑得头上簪子都在晃动。
“笑什么?”赵世临也跟着笑,眉眼柔和,弱化了几分凌厉。
“我笑公子心思如孩童。”
周潆楚莞尔,转过头来认真看他,“公子好看。”
赵世临替她看着脚下的石子,笑而不语,不知信还是没信。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相对无言。方才上马车时,是赵世临亲自扶的,以至于到现在,周潆楚的耳尖都是粉的。
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香囊,周潆楚顺着视线往上,看见了那个被她落在徐宅的黛青色锦囊。
赵世临今日穿着宝石蓝袖衫,头戴银冠,一根浅蓝色细带垂在两侧耳边。周潆楚忽然觉得,这枚锦囊与他今日的装扮十分相配。
“是你的?”赵世临长指穿过细带,悬在她面前。
“嗯。”她点头。
“女子随身之物可马虎不得,若是有心人捡去,那就麻烦了。”赵世临说着,把香囊轻轻放在她的膝间。
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周潆楚抬眸看他,笑言:“公子说的在理。”她拿起锦囊,指腹摸在竹纹上,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他,“我觉得,公子与这枚锦囊十分相配。”
“见公子两次,腰间那枚小小的竹形玉佩都戴着,想必十分喜欢。恰好我这锦囊上面也绣着青竹,那便送给公子。”
周潆楚说得认真,却见赵世临直直看着她不语,渐渐有了几分羞涩。
她有些受不了赵世临这样直白的视线,准备收回手时,锦囊被人握住,“怎么收回去了?”
“是公子自己不拿……”
“我只是在想,周小姐昨日见我如此匆忙,都看见了我的小坠子,很是心细。”
“你很喜欢莲花?”赵世临突然换了话题,看向她的腰间。
“你若喜欢,我今日回去就命人种上,你喜欢什么品种?临安到时候也种上。”
“红莲白莲都喜欢,劳公子费心了。”既然他愿意讨她欢心,那接受也无妨。
察觉周潆楚有些许局促,赵世临道:“是我失礼了。”
赵世临把锦囊捏在手上,不再言语,周潆楚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替公子戴上?”
“好。”
赵世临坐到周潆楚身畔,侧了侧身子。
周潆楚微微倾身,一股女子身上独有的气息伴着莲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赵世临身子僵了僵,呼吸变得轻起来,一动不敢动,任由女子纤指在腰间动作。
“你,跟他这样亲密过吗?”赵世临的声音响在头顶,周潆楚乌睫颤了颤。
“未曾。”
“我听闻,你与他是青梅竹马。”
“嗯。”周潆楚系好,身子坐正,算是默认。
“我没送过他香囊。”
他是第一个。
赵世临识趣地没再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怎么不问问我的事?”
周潆楚垂眸看着丝帕上的花纹,道:“公子若是想说,我便听。”
“我有妻子,娶她却并非我所愿。我与她,毫无感情。”赵世临不想让周潆楚胡乱猜想,索性与她说了实话。
“继母做的主,我回到家中时,一切都成了定数……娶她,我认了。”赵世临苦笑,又道:“其实祖母与周小姐的姑祖母商议你我的婚事时,我也蒙在鼓里,祖母什么都没同我说,一人来了南浔。”
“当时,我听到消息时,心中十分气愤,觉得自己又被当作物什一样被摆弄安排,我自己的婚事,我却做不了主。”赵世临眸中有几分酸涩,眨了眨眼,转过头来看她,“可周小姐,我是真的想娶你。”
周潆楚呼吸一顿,感觉胸口处仿佛有一只蝴蝶飞绕,很轻很痒,却难以忽视。
他竟真的同她说了。
“抱歉,周小姐,我猛浪了。”赵世临起身,做到了原来的位置。
周潆楚沉默半晌,道:“嫁给公子,我不会后悔,也心甘情愿。”
因为,嫁谁不是嫁呢?更何况,她要离开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