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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第三年

    已经是第三年了,距离他双眼失明。

    彻头彻夜的查文献,熬着通红的眼睛盯数据,这样做明明是为了向上爬,拥有更高学历,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却没想到,为此他献祭了一双眼睛。顷刻之间,他跌落云霄。

    “成为更好的人”,这句话,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是啊,笑话。

    他的眼睛没希望再恢复了,他成了一个瞎子,不仅不好,连普通人都比不上。他现在是一个垃圾,一个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捏着桌面上用来拆快递的剪刀,他去了浴室,打开花洒。

    剪刀用了有些时间了,有些钝,划开皮肤的时候很疼,很疼。但他却想起导师说过的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现在做好了,将来你不知要少受多少苦。”

    是呵,将来不知道要少受多少苦。

    终于划开了,他感受到血流汩汩的淌出,竟有种温暖的感觉。他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来,平静的躺着,等待着黑暗来临——可他随即笑了。

    他忘了。

    他已经瞎了。

    即使不失去意识,他眼前也是黑的。

    自嘲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只盼着血怎么不流快点。

    再次醒来,他察觉自己是躺着,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他勃然发怒,倏地坐起来,摸索到头边柜,不管上面有什么,一扫而空——

    砰的一声,玻璃碎了的声音,伴随着他尖锐而歇斯底里的叫声:“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已经死了,死了,你们知道吗?!”

    父母亲哀求的声音:“爸爸妈妈在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求求你,别丢下爸爸妈妈好不好……为了我们勇敢一次好不好……”

    他狂笑,笑的泪流满面。

    本就是没什么大抱负的性子,小时候被问理想是什么,他回说:我想做个农民,种出好多好多粮食,让大家都不再挨饿。

    却没想到父母顷刻间失去了笑颜。

    “农民,农民,你爸爸妈妈都是教授,我们的儿子却想要当个农民?”

    父亲反问的句式,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冰冷和嘲讽,而母亲亦在旁边附和的冷笑。他心慌极了,好像父母突然就不再爱自己,忙做出保证:“爸爸妈妈,我不当农民了,我要当个大教授,像你们一样……”

    他们终于再绽笑颜,慈爱而又语重心长:“这才对。做人,就得出人头地,你要时刻记住,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最终付出了一双眼睛。

    “你们教我要出人头地,让我要心比天高。可现在你们却又让这样的我来容忍一个瞎了的,不能读书的、不能写字的、甚至连独立出一趟门都成了困难的自己?”尝着眼泪咸涩的味道,他狂笑着反问。

    父母无法作答,只是痛哭,哀求,甚至最后,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有护士喊:“啊!刚才摔碎的玻璃杯渣子还没扫呢,别跪了,手和膝盖都烂了!”

    父亲哽咽的声音:“没事,让我们跪着吧……”

    他流着泪,徒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

    到底是答应他们了,不再寻死。

    可不死,活着却也没有丝毫意义。他将自己困在房间中,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望天花板。心里期盼着奇迹出现:下一秒吧,下一秒会有一束光忽然洒进来,然后,我忽然就能够看清了。

    可是,等了一秒又一秒,一秒又一秒。

    他仍旧是那个瞎子。

    他再次歇斯底里起来,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如疯子般扭曲的哀嚎。

    把我的眼睛还给我,把我的眼睛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

    还给我……

    在癫狂与绝望之间,他甚至想,为什么,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不是瞎子呢?如果大家都瞎就好了,那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这一刻,忽然体会到为什么有些艾滋病人会报复社会。

    如果我成了艾滋病人,我估计也会,他平静下来,想。可下一刻又再次绝望:可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我传染不了别人,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瞎。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的父母躲在外面,对视一眼,泪流满面。

    不管痛苦还是喜悦,时光都那样公平的、不倦的向前流逝着。

    很快,第一年过去了。

    他有了进步。

    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歇斯底里,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的狂躁可怕,喜怒无常,绝望流泪。他开始慢慢学着熟悉家里的一切,后来摸索着外出,买东西,散步。只是做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喜悦或者轻盈,有的,只是麻木。

    就当做是历劫,受难,熬。

    熬过这一天天,一年年,等到父母老去,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在这样的无悲无喜中,他迎来了第二年。

    这一年,父母做了一个决定:将他送去盲人田径队。

    他是极力反对的,如一滩死水的心终于有了情绪起伏,是愤怒:他不去,不去,一个瞎子,还参加田径队干什么,让那些人看笑话?将他的苦难和残疾作为那些健康人矫情时用以激励自己的素材,让他像个小丑一样在人的口舌间翻滚——

    “哦,看哪,他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都能勇敢的奔跑。而我一个正常人,怎么能这么萎靡不振呢?我要振作起来!”

    呵。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自他瞎了之后就唯他是从的父母,这一次却异常强硬,不容置疑的将他带去了那里,而后他们驾车离开,等到晚上再来接他。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里。

    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的、轻快的嗓音:“歇够了吗?该起来了!”

    他仍旧一言不发。

    这个声音仍旧在念叨:“我是你的教练,也是你今后的领跑员。”

    他冷冷的:“所以?”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算生死相连。”刚才还轻快的声音这一刻变得异常认真。

    他冷笑。

    去他妈的,他心说。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站了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伸出了一只手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打开。他扶着旁边的栏杆,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决心自己离开这里,至于最后会摸索到哪儿去,他不在意,反正父母会疯了般的找他。

    让他们找吧,反正是他们执意要带他来的。

    他们应该知道,他说不,那就是不。

    这是教训。

    可走了两步之后,他蓦然身体腾空,一时之间僵住了。

    领跑员,正抱着他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他剧烈挣扎,咬牙切齿:“放我下来!”

    可领跑员却浑然不在意:“到了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来。来,过来,今天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跑步要领,练一练规范动作。”

    他终于落了地,固执的继续换个方向走。

    却突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胸口,是领跑员的。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苦涩到极点的味道,他想,你看得见,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打量我,审视我,而我好像只迷宫里的小白鼠,怎么跑都逃不过你,因为我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

    可我从前,明明是和你一样的。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双眼明亮。

    泪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在时隔一年的平静之后,他再次失控。

    跪倒在地,抽搐,号啕。

    而不知何时,领跑员悄悄坐了下来。和他肩靠着肩,陪着他,一直到他流够了泪。

    _

    “冲啊!冲啊!冲啊啊啊!!!”

    “1号,1号,加油啊!!!”

    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中,他在奋力的向前奔跑。

    他的左手腕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是他的领跑员。

    从一开始的生疏、水火不相容,到此刻无与伦比的默契,他们花了两年。他们拥有同步的呼吸,同步的心跳,同步的脚步,就像领跑员第一天见他时说的那样——他们生死相连。

    “最后五十米。”领跑员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眼前仍是漆黑,却似乎能看到领跑员那殷殷的目光。

    他开始加速。

    而领跑员稳稳的跟着他的脚步。

    在离终点的红绸带一步之差时,领跑员慢了下来,而他步伐不停,在前面奔跑过去,拉断了红绸带,也拉断了他生命中某些曾经他以为永远也无法和他和解的东西。

    满堂喝彩。

    而他,急于去寻找一个拥抱。

    他看不到领跑员在何处,伸出了手焦急的去触摸。突然整个人被拉了过去,稳稳的落入了一个怀抱,他们还未喘过气的胸膛紧紧相贴,发出震颤。领跑员含笑的嗓音响起在他耳边:“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他很释然的笑了:“没有。”

    那时的自己,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翻身的那一天。

    他放不下他的傲气,永远。哪怕将他挫骨成灰,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也无法泯灭,会在空气中一直弥漫,蓬散出漫天的幽幽鬼火,窒息的将人包围。

    这样的他,注定无法以一个瞎子的身份好好的、美丽的活着。

    可三年之后,他发现他想错了。

    原来人真的能变。

    在田径场上的奔跑、汗水,一次次的跌倒、爬起来中,他似乎真的找到了有关自己的某种意义。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帮助他完成了蜕变,流过的血和泪终于没有白费,那些黑暗处的挣扎和迷茫也离他越来越远。

    这一切实在太过神奇,简直如梦似幻,甚至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再次拥有生的希望,拥有喜悦和激动,拥有一颗活着的、怦怦跳动的鲜红心脏。

    可它就是发生了。

    他心平气和的接受了他,一个盲人。

    于是他笑了,心想,原来我真的可以做到。原来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

    事后,主办方问能否将他的视频发布到网上,以激励更多的人,他挥挥手:“随便,想发就发吧。真的能帮助到人的话,也不错。”

    失明第三年,他找回了自己,也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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