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商会地点名为“千龙花影”,为骆市当地新兴度假村,一向以环境优越、私密性强、各方面设计繁复华丽而闻名。
骆市政府选择这里,一方面经过多方考察,“千龙花影”实力强硬,最为合适,一方面从当地经济建设角度出发,未尝没有互利互惠,为之加深招牌的意思。来参加商会的人心里都门清。
倘若只看表面,这商会上人人气定神闲,异常体面,当真看不出什么。可实际嘛……偌大一个骆市,当然不止“千龙花影”一家度假村,产业冲突的不是没有不满,不过碍于政府决定,大多装得满怀大度,和气得不行。
齐家早年做食品行业起家,后规模渐大,涉猎范围甚广。但度假村这一“课题”,从上到下,皆毫无“染指”之心,并无利益冲突。
姜家也是一样。他们所经营的隆海集团,乃骆市知名调料企业,更在这一赛道独占鳌头,没兴趣剑指它方。
今日无论是商会主旨,还是利益争锋,戏眼都不在齐姜两家身上,当事人莫不清楚。齐贺索性借着拍照机会在露天平台上逗留半晌,待中场休息时间快结束时,方才回去。
这场商会参与人员众多,光是代表就来了几十个,骆市政府又有意拖延,等到真正散场之后,已是下午四五点钟。
此时黄昏将近,天还大亮,度假村里种了一池夏荷,花色丰富而混杂,香气浓郁而飘远。齐贺人在餐厅,拎着甜点,推门而出,没想到竟与姜芝狭路相逢。
“……”
四目相对,两看相厌。
姜三太女冷冷看他一眼,本不想说话,齐贺却突然开口,绊住她脚步。
“那些被取缔的小报,是你让人做的吧?齐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男人语气笃定,平静中透着些微难掩的厌恶,站在原地,淡淡嘲讽:“姜三太女还真是上心。”
姜三太女对此反应平平。
女人用无比挑剔的眼光打量齐贺半晌,忽而一笑,靠近他脸,声音很低,字正腔圆而清晰:“齐先生,如果你能让人省心,我倒也不必当这个坏人。”
说罢,她径直离去,进了餐厅。
只是在姜三太女即将拉开门前,她听见身后传来齐贺更加轻描淡写的声音:
“很多时候人无法控制一件事在其他人眼中的走向。这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姜三太女不记得了吗?”
八月晚夏,荷香满园,落日的余晖像是烈火,要将世界都灼尽。
面对质疑,齐贺没有回头,而姜芝顿了顿,这次她没有停下脚步。
友人等在三楼,恰巧在上面目睹二人偶遇全程。陈含裳看见姜芝上来,撇了撇嘴,提起齐贺来很不高兴:“他是不是找你说话了?我看见你们离得那么近。”
侍者已经上菜,有外人在,姜芝没有多说。她在友人对面入座,不咸不淡地回复:“随便说了两句而已。”
陈含裳听了十分有情绪,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只兔子。她刚想说话,眼见上菜还未结束,顾及接下来话题可能涉及隐私,硬生生憋了回去,看起来欲言又止。
等自家员工走了,她特意左顾右盼一番,见四下无人,才皱着眉头反问。
“真的吗?”
“真的。”
陈含裳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最好是这样……之前你制裁那些小报,我还以为你有私心。”
姜芝好笑地说。
“我当然有私心。”
“什、什么?”陈含裳急了,生怕好友想不明白。她清楚两人分开的真正原因,话说一半猛然急刹,有意含糊:“可他……可他有了新欢!”
“正好他有了新欢,我就当成全一桩好事。”
姜三太女漫不经心地低头解下腕表,再抬头时冷着脸,笑意褪去,音色都冷三分。
“齐贺秉性,我太了解。我姜家与齐家世交多年,互为盟友,与其看他这个三少爷日后分分合合,不知娶回家哪个不省心的女人,有可能闹得齐家鸡犬不宁,波及内外,不如现在牺牲一个老实本分的新欢。左右她安分守己,鲜有野心,如果她能有幸把握住机会,成为握住链子的人……我不介意提前下注,为她清扫障碍。”
对于姜三太女和齐贺的婚姻,太多人都有一种误解。认为姜三太女是天上的云,齐贺是地上的泥,仿佛齐贺能攀上姜芝,要么是姜三太女昏了头,要么是齐三公子走了狗屎运。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且看他们二人能维持长达五年的婚姻关系便知。
眼下姜三太女这番话,明面上话说得好听,话里却藏着深意。
像她们这样的家庭,没有哪个人是只顾眼前的。都是走一步,看三百步。
姜芝和齐贺离婚不到半年,平时忙于工作,很少会有私人时间和朋友提起相关事宜。这是陈含裳第一次听到她“袒露心迹”,当下听得陈含裳瞠目结舌。
“这不就是牺牲品吗?”
她摇摇头,说不上难以置信,可也是十分震惊。
相比起她的反应,姜芝表现得则平静得多。
“是啊,牺牲品。”
女人拿起高脚杯,轻轻晃了晃,琥珀色杯底透出姜三太女淡然得有些冷意的眼。下一秒,笑意在她嘴角浮现,温和明艳。
齐贺布置陷阱,欺骗一个无辜的女人为他当小三。他于外人眼里如清风霁月的前妻,隆海集团注定的继承人,要让这个女人成为控制齐贺别再出格的牺牲品。哪怕日后他们并不幸福,也没有关系。
她会帮忙的。
只要洛千羽一直是洛千羽。
没有变得贪心,不自量力,不会任由金钱和权力将之腐蚀,于漩涡边缘一点点变得丑陋不堪,面目全非。那扶持一个人上位,为之隐性站台,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轻而易举。
“但她也不亏,不是吗?”姜芝放下杯子,看向陈含裳。她可是为这个牺牲品真心实意地盘算过:“齐家这样的家庭,只要她安分一些,不会为难她。”
她的表述过于坦荡,反而容易让人有一股寒意。
类似的话姜三太女也曾对洛千羽说过,可有些话,显然只有同等量级的人更清楚其中有多令人不寒而栗。不够相等的人,最多只能感受到类似话的背后,有一点天然的危险值得警惕。
陈含裳胳膊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隔着衣服搓了搓,她心里生出一点同情,对那个据说叫洛千羽的女人,因此于突然之间脑洞大开。
“这个人,不会是你们两个精心挑选过的吧?”陈含裳忍不住戏言,她是一个很容易同情别人的好孩子:“不然,这也太惨了。”
陈含裳的想法如她的性情一般天真跳脱。
闻言,姜三太女不由失笑。黄昏那抹橙红隔窗照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动人而平静,温馨而美好。
世人对姜三太女的想象不是毫无缘由。
她温和地说。
“你太夸张了,含裳。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如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时也命也,谈不上惨与不惨。”
人生这条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无论是好的,坏的,善意的,恶意的,还是措手不及,耽于安逸,疏于防范,居心叵测的。命运是如此的环环相扣,追在每个人的身后,平等地于不经意间闪现。
洛千羽本不是和他们一个世界的人。她一头闯进的这个世界,是比平凡人更荒诞而黑色幽默的“喜剧片”,所有人待在这个有关于“喜剧”的舞台上,都要于利用与被利用之间周旋,还要露出笑脸,人人不能幸免。
如果她不够适应这个世界……要怪,就怪她遇上的不是未婚的齐贺吧。那个未婚的齐贺,已经死在和姜芝的婚姻里,没有上岸的资格。
姜三太女知道骆市关于她和齐贺的传闻很多。
什么联姻啦,什么婚变啦,什么配不上啦,什么如果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姜三太女根本不会选择齐贺啦,类似种种。她都知道,并且听过。
齐贺大概也一样。
那婚后某一天摆在餐桌上的花边小报,沾染了清晨的露珠,有的还散发着新鲜出炉的油墨香,成为朦胧记忆里相关此事,谈不上佐证的唯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