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

    原叶答应了顾见森求婚。

    顾见森年纪还不够，因此二人只能先举行婚礼再过两年领证。

    知道二人要成婚的消息，言镜约他吃最后一顿饭。

    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自毕业晚宴，言镜对他表明心意后，原叶就有意识的与他疏远。

    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原叶赴约了这场饭局。

    他出门时，顾见森正修剪着客厅桌上的垂丝紫藤，没多问，只说了句早去早回。

    之后，一桌的残枝败叶境况如何不提。

    原叶已出发赶往言镜家里，看不到后续的场面。

    路程很遥远。

    坐车时他忍不住感慨，能与对方偶遇几次真是缘分。

    到时，言镜在喝药茶。

    见他来了，还特意给他另沏了一壶新茶。

    青花瓷杯推至他面前，没有防备，原叶喝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言镜知道，流着母亲身上一半血液的他，也继承了她的执拗与疯狂。

    明明暗暗，无数次追求行动失败后。他终于是干出这种事，把前半生为人师表的正直道德喂进狗肚子里去。

    “言老师，你何必如此呢？”

    意识到自身无力的处境，原叶叹息着发出疑问。

    言镜作一身红衣复古装扮，不知是戏服还是婚衣。他一手撩起过于宽大的衣袖，正对镜描眉。

    当年，原叶那句“画面好看”被当事人理解为对自身容貌的夸赞。

    实际这夸奖言镜也配得上。

    他骨相标志，肤白如凝脂，一双丹凤眼婉转含情，下颔角的弧度柔和，姿容清隽当得一句美男子。

    因得平时冷着一张脸，端着不近人情的严师形象，才使众人忽视言镜本身的长相风格。

    闻言，他转头去看原叶，露出的一双丹凤眼尾浓重桃粉色眼影堆叠。是古时新娘出嫁才会画的艳丽妆容。

    原叶这才发现卧室挂满红绸花幔，布置的如同婚房。

    没有解释什么，言镜只固执道：“既然已经没有可能，那就成全我这一夜。”

    红袖掩面，他提嗓，拿捏着熟悉的腔调，找回年少时练这一出曲的记忆。

    戏已开腔。

    “府门外三声炮花响，众执事鸣锣开道排列齐整。”

    “隔帘只见一花轿，吉辰良日当欢笑。”

    ......

    “门外传来喜鹊啼，庆贺织女配牛郎，庆贺织女配牛郎～”

    他歌唱着，从容容的，一步步向原叶走去。

    一夜，红浪翻涌。

    ......

    原叶走时，言镜从床上坐起，没有阻拦。

    他昨晚唱罢，还未完全恢复的喉咙声音低哑：“我要去M国高校任职，那里的医疗条件更好些。明天的飞机，以后不会回来。不会打扰你。”

    现在他还勉强能克制心底的阴暗念头，但继承自母亲的疯狂因子随时可能发作，压垮理智。

    在一切都未发生前，他选择制造一些美好回忆，用以后生缅怀。

    “好。那，再见？”原叶犹疑着，朝他摆了摆手。

    言镜低下头不敢看他，怕见了他的脸就再舍不得，反悔变了主意。轻声应和道：

    “再见。”

    两人都知晓，这是再也不见。

    言镜更知道，他随时可能会反悔。

    监控画面里，看到原叶从大门走出来。

    顾见森告知电话里的人，取消计划。

    没有斩草除根。

    许是与恋人在一起久了，生出一些慈悲心肠。

    *

    婚礼开始前的几周时间，原叶与顾见森都住在预备举行婚礼的庄园。

    借着多年功底，林尘摸到这里。

    他捧着亲手做的小蛋糕，里面藏着戒指，想和原叶求婚。

    没有恋爱经验，林尘这都是网上现学的。

    少年人还未开始多久的人生终日与山间野兽、恶棍凶徒做伴，短短的校园生活也与爱无关。

    也是认识原叶后，才开窍般去学习了解这些。

    对这熟悉的一幕。

    原叶庆幸自己早做准备，取消了仿生身体默认吸收能源的设置。

    同时感慨着，林尘这个新剧本男主角是把原本的炮灰攻戏份都演全套了啊。

    没有勺子，原叶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蛋糕吃。

    随着糕体渐少，看见内里的戒指露出一角，原叶适时表现出自己的慌乱。

    他以为林尘都放下了，对他没有多余心思，想着和他继续做朋友，才接受的这块蛋糕。

    没想到......

    林尘趁机问出同酒店那晚差不多的问题：

    “我们之间还会有名正言顺的可能吗？我想当你男朋友，甚至是你日后要挽手宣誓的对象。”

    说话时，他眨着双有些湿漉的眼睛，近似哀求。

    原叶把蛋糕送回对方手上，答案已经不是“再想想”。

    他说：“你还太小了。”

    “现在我和他的感情很好，甚至决定在这个月举行婚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可能。”

    最后，原叶冷酷地断绝对方最后一丝念想：“你这样，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下定决心与顾见森在一起时，他就告诉过林尘，把那两夜的记忆忘掉。

    “真实的顾见森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你去翻翻十几年前的X城日报，应该还有他小时候被绑架，警方解救他出来，他咬掉了绑匪一只耳朵的新闻。”

    这么说完，林尘也想起上学时他经常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不好传闻，在男厕“提点”了传播者们几十分钟他的校园生活方才恢复平静。

    他现在怀疑那就是顾见森的手笔。

    毕竟林尘还接到过一份要他“我杀我自己”的委托......没什么事是顾见森干不出来的。

    “李木子”被几位前情人提点过这些，可他并不相信求爱失败者的污蔑，沉浸于自己历经风雨终于有了结果的甜蜜爱情。

    原叶睫毛半垂，眼睛像晨时生雾的山水，黑白分明，却又蒙着层看不清的烟。他说，“我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

    林尘不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明明是站在眼前的人，为何追逐时却只觉他与自己的世界相隔遥远。

    默了片刻。

    他闷声打出最有力的底牌：“那......顾见森知道你的情况吗，他真的了解你吗？”

    林尘说出那两夜里逼真的“幻术”，对方背后隐藏很好的秘密...

    “我都知道。我从小就学这些。”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我们才是真正契合的道侣。”他还说。

    林尘以为原叶也是修道之人。

    从未如此感谢师父将他引入道途。

    至于他与原叶的两次亲密接触都是幻术得来，他并不介意。

    原叶是喜欢的他才用的“幻术”呀，从小就学此道的他深知搞这些东西有多麻烦。

    当了很久透明系统的233顿时警觉。

    主仆多年的默契，让原叶只需递来一个眼神，它就知道怎么做了。

    向主系统申请权限查询，233知晓了来龙去脉，并将之解释于主人。

    是林尘独立于此无魔剧本之外的身份，让他发现了造梦丹的漏洞。

    好在两人相处时林尘从来没有开过“阴眼”，不然他会直接看到与他长相一样的“李木子”原主灵魂体存在——扮演彻底完蛋。

    只是造梦丹被看出破绽，原叶丝毫不慌，首先让233向主系统提出请求，消除季识青这段异于他编排人设的记忆——他之前主动出轨可还忽悠人家说是吸取阳气。

    主系统对这种非扮演者自身原因产生的bug处理一向很快。以上事情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完成。

    见漂浮灵魂的面部表情逐渐涣散，原叶也想好了回答：

    “我喜欢弱一点的，睡得安稳。”

    “我们不合适。”

    *

    婚礼当日。

    海岛庄园里的粉蓝色城堡，直升机送来鲜花、气球与南瓜车，把这里装扮如童话世界。

    顾见森一反往日低调作风，请了许多媒体，让整个X城都知道这场盛大婚礼。

    原本婚礼是打算在海上游轮举行，但考虑陆地举行宾客会多一些，热情好客的顾见森还是定在这处风景优美的小岛。

    带着某些羞辱意味，顾见森邀请了他的叔叔，也是情敌的顾屿担任主婚人。他知道对方不会拒绝。在所爱之人最重要的一天扮演这个重要角色。

    婚礼中，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嘉宾。

    提出要自废修为差点被师父打断腿的林尘还是赶到了这里。

    入口的迎宾区，原叶与他礼貌握手寒暄，带着客气的疏离。

    压下心中失落，林尘一脸诚恳的向顾见森道贺：

    “头婚快乐。”

    看顾见森脸色不太对，林尘想着是不是自己意思没表达到位，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二婚就不快乐嗷！”

    顾见森有些后悔，干嘛不在最开始就把他拦在外面……

    —

    管弦乐队演奏旋律低缓抒情。

    乐声流转，婚礼的两个主角在草坪中央搭起的木质过道向彼此走近。

    已长出成年人高大骨骼的年轻男生虔诚屈膝，将钻戒缓缓戴入白西服男人漂亮修长的无名指里。

    媒体记者的摄像头争相拍摄那颗约有20克拉，祖母绿切割，周围铺满碎钻，中心包裹着一颗硕大宝石的主钻戒。

    作为台下众多嘉宾的一员，林尘和其他任何观礼的人一样，紧紧盯着他们交换戒指的过程，甚至不敢眨眼。

    少年深陷的眼窝溢出晶亮的液体，潮湿地划过脸颊。

    只有作为主婚人的顾屿才知道这绝不是为此高兴激动的表现。

    同样的地位让他们理解彼此，

    同样痛苦自己只是嘉宾。

    婚礼结束后，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

    林尘放纵喝了一夜的酒，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

    第二天。

    醒来的顾见森敏锐地闻出空气中陌生酒味。

    偏头便发现靠着他的床头桌上，多出一柄反光利刃。

    心有余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只觉庆幸。

    之后是一段漫长的蜜月旅行。

    极光、高山、雪原、大海、湖泊、原叶。

    顾见森觉得自己也算是阅尽世间之美了。

    除了频繁出现，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小鬼有点碍眼，顾见森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日常查看了一番发布在暗网的委托是否有人接单，得到与往日相同结果，顾见森并不气馁，又给完成委托的奖励添了个数。

    他凝望枕边爱人酣睡的侧颜，苦恼按接下来的日程该去哪游玩。

    好在，属于他们的余生很长。

    可以慢慢想。

    **

    演到剧本的终章，原叶的扮演任务也宣告结束。

    临走前，他笑微微的，与季识青告别说：“你的愿望我实现了，身体还给你，我回天上去了。拜拜。”

    听完一席话，季识青整个灵魂体都呆住了。

    他没想到原叶有离开的这一天。

    季识青已经习惯了与对方形影不离，时刻陪伴他左右。

    在白天，季识青会观察原叶一举一动，记住他的喜好。黑夜，原叶沉睡时，他就数着对方的眼睫毛等日出到来，再猜测对方起来会说的一句话，还有早餐会吃什么。

    他的情绪皆为原叶所牵动。

    因他的高兴而高兴，他的悲伤而悲伤。

    除了那场婚礼和接近原叶的男人让季识青有些讨厌，其他时候他都不舍得错过与原叶有关的任何。

    如此日复一日。

    在不知不觉中，原叶成为了他的全部。

    但是这一天，他的世界却对他说：

    我要走了，拜拜。

    逃避很久的，完成他愿望的神明将要离开成为事实。

    季识青还没来得及崩溃，骤然失去意识。

    昏迷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他好像活了很多世，每一次的开始他都是季识青，而后因事故成为李木子。

    某一世，他终于意识到世界的循环，且不愿再忍受双亲离世的痛苦。

    在其余小孩还在吱呀学语的年纪，季识青便显露出自己的不凡，用超越时代的眼光鼓动父亲投资一些公司，取得控股权。

    借用网络，他名下企业甚至已经掌控这个庞大国家的重要支脉。

    可惜，还是抵不过命运的不可抗力，父亲破产死去，母亲自杀......

    不知努力了多少次，却还是徒劳陷入轮回，季识青才不甘心的承认这是无用功。

    像是一场模拟人生游戏里的NPC，哪怕用尽心血把财富的高塔堆积完美，高维存在的一个指令便能使之崩塌。

    意识到世界的虚假，他也彻底失去生的念想，这一世，他不想再以命运安排的李木子的躯壳延续于世。

    可自身生命的顽固超出他的想象。

    再“睁眼”时，季识青接受完大脑给他的记忆，茫然地看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异于麻木世人，因清醒而痛苦的存在找到唯一也是仅存可以理解倾听他的人。

    哪怕失去觉醒时的记忆，季识青还是本能地对原叶产生好感。

    ......

    直到现在，“世界”在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在季识青的梦里，终于悲悯地让他得知一切真相。

    季识青知道，当再次睁眼时，他会将这些一一忘记。

    不过抗拒命运给予剧本的本能遗留在他潜意识里。

    如之前的很多世，

    等待下一次觉醒。

    **

    巡星城。

    至高点，

    祂垂眸俯视流转光晕的万千球体。

    没有新鲜事情，

    世界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