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饱餐一顿后，山洞中的气氛暖洋洋的，像是靠在一个巨大的壁炉前取暖。
缓了一会，终于克制住反胃，安也望向方迎离开的那边，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云语半眯着眼，模糊轮廓中一抹影子离去，她舔掉嘴角的血，偏头养神。
山洞幽深，越深处水汽便越浓。身上本就不算保暖的衣服吸饱了水，拖着安也的步伐越来越慢。
身上的精神力正在复苏，敏感度提高，行走间已经能灵活躲避掉下来的水滴。
嘀嗒，嘀嗒。
黑暗会将恐惧无限放大，紧凑水滴声中，紧锣密鼓地夹杂着开膛破肚的声音。
“唔！”
忽而，身后空气的流速变快，安也下意识肘击那人，一个弯身灵活从桎梏中逃脱！
一个略显庞大的身影踉跄几步，又迅速逼近。安也绕绕发酸的手腕，在那人操起水刀的同时，一脚踢翻她的手腕！
“锵！”
金属刀具掉落在地，安也一个翻滚抢先一步拿到，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水刀，只是一把抹着水银的普通匕首罢了。
微微愣神之际，胳膊猛然落入冰凉的手中，随后嘴巴被捂上，富有频率的呼吸响起。
安也顿时头皮发麻。
那个人，真的在这里！
“别动。”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不成样子，但隐隐约约还能辨认出一点方迎的声色来，“走。”
安也平复呼吸，就这样被身后人挟持着，亦步亦趋走了很远。
身后人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般，除了已经暴露的呼吸与声音，再没有其他能够辨别身份的特征。
衣服越来越湿，二人与岩壁融为一体，滴滴答答落着水。直到前方传来敲打声，身后人的脚步才停下。
“看。”
她简言意赅，安也朝声源看去，只见方迎转动着脖颈上的那枚金色铜币，其中不断传出电流，击打着手指阵阵蜷缩。
森森白骨平铺在面前，勉强能辨认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形状。方迎那总是挺直的脊梁弯下去，腿上放着那本语言书。
“为什么。”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方迎的声音尤为突兀。
回音激起层层涟漪，地上积洼轻颤。
“我不该带大家去那些世界的。”她的声音就像是年久的音响般，卡卡顿顿，“人类文明，果然是一级污染物。”
顺滑的长发因为弯曲的脊背而有了一点弧度。她的头发本该是所有人中最长最华丽的，可如今却有了不少分叉。
这里，确实存在着吸收大家精神力的东西。
头发顺着肩膀滑落，方迎又一次将那根与她手指严丝合缝的腿骨放下，不紧不慢地翻阅着那本语言书。
书页翻阅的声音治愈，伴有潺潺流水声。不知过了多久，独坐在中央的方迎喃喃道：“......你说话了？”
一片安静。
可方迎再次开口：“你真的能说话。”
安也艰难转头，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扭回。她十分确定，除了首领方迎，这里没人说话。
方迎扒拉着骨头，清脆的声音很像柏余经常哼唱的那首歌：“千百世界的文明，我只学到了提取。”
安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身后之人却虎躯一震，一拳砸向岩壁！
“轰！”
脆沙沙的岩壁顿时分散，淅淅沥沥掉下碎沙。忽然横在脖子上的桎梏消失，那道黑影极速向首领方迎冲过去！
可方迎却纹丝不动，情急之下，安也调动全身精神力，凝成光球猛然向前击去！
微弱的光球在半路像是吸收到了巨大的能量陡然变大，水雾萦绕，光球虚化一瞬便再次重现，撞上骨头，俶而迸发强光！
眼前的景象被光球击碎，白光散去，再度睁眼，只看到那双粗糙有力的手正团着一个黑团。
黑团间金光漫漫，有些像......天花板。
“我睡了多久？”
龇牙咧嘴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开，安也对这道声音并不陌生，甚至不久前还与她正面刚过。她后背发凉，耳廓绷紧随时准备反击。
上次睁眼，过去了五十八天。这次，又该选谁作食物？
安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她的牙齿发抖，迫不及待想要拿一件趁手的武器防身，却不曾想摸到一个热热的东西。
软的，有温度。
那种精疲力尽也消失不见，她的身体被充裕的精神力填满，轻轻动脚，还能踢到碎纸片。
安也久久注视着坐立之人的背影。
长发，力量，温情。
是方迎，存在于自己世界的方迎。
“......不知道，但我们已经脱险了。”
——
雪山一片寂寥，地上的脚印也被一层薄雪覆盖。
“你是说，会下黑雪。”
周遭白雪晃眼，山后的天也由蓝转灰。方迎将肩膀上的雪扫掉，拍拍眼前发抖的头顶：“黑雪会腐蚀液态人，对吗？”
“是的。”安也沉重地点点头，她看向沉思的云语，感受着头顶地余温，“你们......”
她没有继续挑明，只是无措抿嘴：“进入山洞会死，留在外面还是会死。”
话音刚落，一片黑雪便悠悠飘到安也眼前。她惊恐抬头，只见最上方的雪正极速转为黑色，银装素裹不在，掺杂黑色杂质。
“先进去！”
她挥手造天，将方迎和云语护在光罩之下，一把拉入山洞中。
云语脚步慢了些，因此腿上沾染几片雪花。安也紧蹙眉头撩开她的裤脚，内里光滑，黑色液体被衣物吸收，并无烧灼痕迹。
“我是结合体，不是液态人。”云语试图缓和紧绷的氛围，轻快笑了几声，“不如让我们来看看首领的情况如何吧！”
“滚。”方迎无奈笑道，“叫我首领，不如叫我教授，还能给我们丧保院增添一名新老师。”
云语摇头：“懂的人都泪目了。”
插科打诨后，气氛好转不少，只是安也始终气鼓鼓地咬紧牙关，非得要检查一下方迎有没有受伤。
“你不怕我吗？”方迎乖乖站在原地，任由安也摆动着，“逼你目睹一场暴力残杀，还对你拳打脚踢，你不怕我吗？”
一直颤抖的衣摆猝然停下，安也低垂着头，悄悄深呼吸一口，再次撩开方迎的衣服。
这次，衣摆没有再颤动。
“你们不一样。”安也小声说道，“我能分清。”
“可是你犹豫了。”
方迎猝不及防弯下腰，熟悉又富有频率的呼吸传来，安也应激着朝后肘击！
方迎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抬腿挡下扫荡腿：“刚刚在山洞外，你瞳孔紧缩，肩膀提高一公分。”
“你在怕我。”
安也本想囫囵过去，可是残食同伴的烙印太过深刻，以至于她一被方迎抓住，就陡然尖叫一声。
“啊！！！”
她像是看到什么禽兽一般快步后退，随即触碰到方迎的眼神后冷静下来。
“我的脸很麻，很麻。”安也摇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刚刚在山洞外，你的眼神很像首领。”
“冰冷，没有情绪，里面还有水声。”精神力在身体中胡乱冲撞，安也有些神志不清，被魇在幻境中恍惚着，“我最后还是想救她......我分不清，我分不清。”
云语一脸担心地翻找光脑，试图从中找出什么有效信息来：“以现实生活中的人来做幻境的脸谱，以此锁住灵魂。就算侥幸逃出，也会因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而精神崩溃。”
“在鎏金海中甜蜜地死去，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语滑动的手指忽然停下，她掏出一个透明纸袋，虚化着手上前。
安也对于方迎的应激反应会更大一些，但也不代表她不害怕第一个开饭的云语。
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伤害云语，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快炸裂。
痒，疼痛，像是有什么虫子在皮层蠕动。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强忍着已经凝成形状的光，猛地吐出一口血！
“不用忍，你的攻击伤害不到我。”虚化的人影蹲下来，若有若无的雾气在安也身上游走，“精神力浓度有点高，释放一下吧。”
热泪砸到悄然溜进来的黑雪上，重重埋入白雪中。
山洞里，刺眼的光线一齐射出，照亮灰色天，击破云层露出太阳一角。
忽而光线又原路返回，方迎背对着山洞，手中的水球不断胀大。
暖光被控制在水球中，像是霓虹灯一样流光溢彩。她安静地将盛满光的水球捏爆，霎时间被一层光晕笼罩。
水流波动，她走到洞外，接住一片漆黑的雪花。
黑雪晶体与普通雪并无不同，触及到此，便能感受到有什么被抽走了。
“雪！黑雪！”手镯间红光闪烁，游光还原重现，它张着黑点小嘴，一下一下啄雪，“黑雪！你站起来啊黑雪！”
“方迎！”释放大量精神力后，安也的状态好了些许，她无力大喊，“你不要命了吗！快回来！”
幻境中，她亲眼看到那些黑化的士兵们脸色青灰，像一具被吸干的尸体。
游光翘着尾巴，喋喋不休向方迎展示自己的新嘴，忽而听到安也声嘶力竭的呼喊，不解问道：“什么不要命啊？”
手中的那片黑雪已经融化，而方迎的手心却依旧光洁无暇。她就这样张开手，一动不动地接纳源源不断的黑雪。
“你是说黑雪吗？”游光发动小脑瓜想了想，顶着一片黑雪飘到安也身边，“它怎么会伤害主人呢？”
“它和我一样，是主人最忠实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