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很不喜欢陈晓萱,我说实话,她总是喜欢来找我们的麻烦,在我的认知里,对于她来说,只有在我们不好过的时候陈晓萱才能过得舒坦。
陈晓萱的长相实在算不上出众,只能说是普普通通,但她皮肤白皙干净,也算是个优点。一双眼睛亮亮的,眨眼间仿佛有星星闪烁。然而,她的嘴唇却很薄,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眼尾向上翘起让人不禁感到有些刻薄。尤其是那对细长的眉毛,末梢微微上翘,让她看起来更加清高。
在班级里,我和陈熙都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尽管有些调皮捣蛋,但学习成绩却异常优异。每次考试结束后,老师总会在课堂上分发试卷并宣读我们的分数。而当我的作文被评为优秀时,老师还会让我上台朗读自己的作品。我非常享受这个时刻,因为这能充分满足我的表现欲望。每当我或陈熙获得第一名或第二名时,我们四个中的其他三个人都会带头热烈鼓掌,仿佛与我们共享荣耀。然而,我注意到陈晓萱从不参与鼓掌,这让我心生不满。尽管新好安慰我说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但我坚信事实并非如此。有有次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心情自然也是格外愉悦。我拿着试卷在陈熙面前晃悠着,得意洋洋地说:“看,这次我考得比你好哦!”说完还特意用手指弹了弹试卷上那鲜红的数字。陈熙则是一脸鄙夷地眯着眼看我,然后趁我不注意,一把抢过我的试卷,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叫起来:“哇,你们看,她居然考了这么高的分啊!”接着就开始夸张地向周围的同学炫耀起我的分数来,一边说着还一边斜眼看着我,话里话外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立刻冲上去把试卷夺回来,但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陈晓萱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几个打闹的样子。她的眼神冷漠而平静,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头皮也开始发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试卷还在陈熙的手里。
其实我和陈晓萱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说不定就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到了她而不自知。记得有一次,新好家里临时有点事,提前回去了,我就只能独自离开学校。没想到陈晓萱突然像着了魔一样追了过来,非要和我一起走。一路上,她问了我很多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问题,我开始觉得挺奇怪的,但还是决定观察一下这个陈晓萱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不过,她的语气异常诚恳,让我有些意外。她问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问我对未来有什么规划,问我平时如何学习,甚至问我怎么会认识新好、纸盒和阿熙,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洗心革面了。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竟然毫无预兆地对我说她感到非常孤独。她说她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深爱的人。她一直渴望尝试去爱别人,但却找不到值得她爱的对象。这些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陈晓萱难道真的要改过自新?我真的觉得她的这番话很突然,也很莫名其妙,但我就这么听下去了,我也没说什么,即使我没有什么回应,陈晓萱看起来还是说的很起劲。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话,但我在她的话语中看到了她对未来的迷茫与无措,还有一种想要找寻某种东西的坚定。
然而,让我感到最为困惑不解的是,次日她却又无端端地对我们几个人表现得如同一只炸毛的刺猬般敏感易怒。那天早上,我满心欢喜地牵着新好走在去上学的路上,然后兴高采烈地向陈晓萱打招呼,但她并没有给予我太多回应,仅仅是瞅了我和新好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便迅速地从我们身旁走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令我茫然失措。新好好奇地询问我为何突然想要与陈晓萱打招呼,而我只能尴尬地笑称可能是脑子一时短路吧,并笑着转移了话题。
尽管我对她并无好感,但不可否认的是,陈晓萱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每当看到阿婆和阿婶在择菜或剥笋皮时,只要她有空,就一定会主动上前帮忙。在家里,她也总是积极地帮助母亲做家务,甚至比她母亲还要熟练。而无论她母亲如何唠叨,陈晓萱都很少像我那样顶嘴。正因如此,我的母亲经常拿陈晓萱来教育我:“看看人家陈晓萱多么乖巧。”而我则会反驳道:“她那不叫乖巧,而是毫无个性!”
讲到这里你可能以为陈晓萱是一个很清冷高傲安静的女孩子,事实相反,她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占有和保护欲非常强,而且是一个非常泼辣的女孩子。有一次,我和陈熙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下五子棋,她猝不及防地把我门用来做五子棋棋盘的草稿纸抢了过去,站起来大叫老师,向老师告发我们上课偷下五子棋,我们当然被老师臭骂了一顿。不过陈熙并没有说陈晓萱的坏话,他只是在跟我一起罚站的时候,偷偷蹭过来跟我说:"我的妈,陈晓萱这家伙看着没怎么样,这也太正直了吧。"我生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哼,她就看不得我们好。"下课了之后新好和志和来教室后面看我们两个。新好笑着站在了我的旁边说:"累不?"陈志和像个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劝我和陈熙说:"你俩下次少整一些幺蛾子,多被老师罚几次,你们俩爸妈就要被老师叫来泡茶了。"听后,我又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陈晓萱跟老师说了,我俩这技术,也不至于被老师发现。"陈熙附和我说就是就是,新好捂着嘴笑了起来,纸盒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晓萱有一个哥哥,叫做陈立阳。虽然他们两个人是龙凤胎,但她的阿妈却总是对她的哥哥更好一些。而陈立阳这个人,我感觉他有点呆呆的,不是很聪明。可陈晓萱的阿妈却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这一点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我并不喜欢陈晓萱,对她的阿妈更是讨厌至极。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这个神经兮兮的阿婶总是劝我妈妈再给我生个弟弟。她会说:“你们家没有男孩子怎么行呢?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还不是成了别人家的人。只有男孩子才能传宗接代,将来也能照顾你们。”这些话让我非常反感。更让我生气的是,每当这位阿婶说出这样的话时,我的阿妈并没有立刻反驳,反而连连点头,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这种态度真的令人生气,根本没必要给这种人留情面。
后来我们的初中就在晃晃悠悠,小打小闹当中过去了。一直等到初中毕业,我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因为考虑得太少,生活过得太幸福,所以总是对很多东西都不是很在意。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天气那么热,我显得很没神气。阿妈看不过去了,把我拖出去和阿姨阿婶阿婆们一起聊天,她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可以把所有人的八卦都聊个遍,门口的石桌石椅成了我们村的情报站站点。
"诶,听我说,你们听我说,隔壁村的那个江胜的那个女儿啊,好像嫁了一个比她大好多的男的。"
"江胜?哪个江胜?就我们隔壁村那个妈妈是童养媳的那个吗?"
"啧,就是啊,还有哪个江胜。"
"哎呦,不至于吧,他女儿不才刚初中毕业?"
"嘿,初中毕业?那又怎么样,初中毕业你以为还很小啊,初中毕业那也有16了吧。"
"那也不大啊。"
"又不是从来没有过,我们那个时候不还挺多的。在上一个年代13,14岁结婚的都不少嘞,哼哼。"
"橙,要不是你女儿在这,我还要说哩,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你也知道不要在我女儿面前说,就别说了。"
我无语地把眼睛转向了别处,我不想再听她们说下去了,我决定离开,去找新好玩。
"阿妹,你别怪阿婶这么说奥,我说得都没差,我们女孩子就这样。"
我回头朝那个阿婶笑了笑,说:"阿婶,阿姨,阿婆,你们先聊着哈,我要进去找新好玩了。"
我飞快地冲进了楼,直奔新好家的餐房,新好坐在桌子旁用大陶瓷壶在往瓷碗里倒水喝。我一下就推开门进去了,"阿妹怎么了,这么急呢?来一碗水么?"
我接下了新好递过来的水就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急着想要跟她说刚刚听到的故事,被水呛得一直咳嗽。"哟,咋了,别急别急,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哈哈哈哈。"新好说着给我递来了纸巾,一只手在我背上轻拍着。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马上跟她说了江茜茜的事––就那个江胜的女儿。
"什么?真的吗?"新好十分震惊。
"嗯!听阿娟婶说的。"我放低了声音说。
"那江茜茜还读书吗?"新好问道。
"读书?大概不读了吧。"我疑惑地说,"诶,你说,咱这年纪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
"可以订婚。"新好说。
"咦,真可怕,感觉结婚了之后就会很快得变成像很多阿婶阿姨那样的人。"我边说着,边拿起放在桌边的花生就剥了起来,放到嘴里嚼。
"江茜茜的爸爸怎么这么狠心。"新好把花生壳攥在手上捏碎了。
"他们觉得女儿没用呗,也不是谁都……"
我突然看见了在门口偷听的陈晓萱的身影,她发现我在看她之后,很快就走了。
"怎么了?"新好用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没什么,刚刚看到陈晓萱了。"我说道。
一直等到了高考结束,我们各自都查到了成绩,陈晓萱考得非常好,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那天考试成绩出来了之后陈晓萱又找到了我,我感觉陈晓萱变了,但又不知道哪里变了,她说她想跟我聊聊,同学一场,我同意了。以下是她对我说的话:
"阿妹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你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你,而且你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即使有,我相信你的爸爸妈妈还是会对你很好。而且你有很多的好朋友,他们也都对你很好,所以,对不起,阿妹,我总是会找你们的麻烦,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那么的幸福,但我却不可以,可是我到现在知道我错了,我当然可怜,但是幸福的你凭什么就该被欺负呢?我不一样,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的妈妈她爱我的哥哥,远远的胜过爱我,我有的时候怀疑,我的妈妈有没有爱过我,世界上父母都是应该疼爱子女的吗?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说要我不要再读书了,她认为女孩子读书没有出路,而且我家没钱,我哥读书和娶老婆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我能早点出来工作的话,就可以减轻一点他们的压力。你知道的,我的父母都没有读书,他们是农民工,每次看到他们起早贪黑工作的样子,我就不敢多说什么,谁叫我是他们的女儿呢?但是我不想,我不想要这么快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我一直都劝自己,我应该爱自己的父母,但是我发现我并不爱他们,我想要出去,我想要走得远远的,我之前听你和新好陈熙陈志和他们说过外面的世界,你们说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我也这么想,我也想出去看看。然后,有一次从新好家路过,一不小心听到你和新好讲到江茜茜的事情的时候,我愣在了门口,因为我意识到我妈妈说下星期让我见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意思。被你发现之后我就狼狈地逃走了,我跑回了我的房间痛哭了一场,我不想结婚,不想出去打工,我想读书,我想出去看外面的世界。我那天整宿都在想办法,我一定要让我的妈妈同意我读书。
我每天都在我妈妈的面前讲谁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多好的大学找了多好的工作。
'哎,没想到读书还能赚这么多钱啊?'
'是啊,阿妈,你看我现在成绩还不错,到时候考个好大学肯定没什么问题,等我考到好大学,就可以找到工作,给哥哥赚好多钱了,那个时候哥哥的房子和娶媳妇的彩礼钱都没问题了是吧?'
我发现我阿妈突然不说话了,她好像非常认真地在思考我的话。
'那我跟阿爸拿出一部分钱给你读书,你以后赚钱给你阿哥。'
'好!'我欣然地答应了下来。
我阿妈虽然给了我想要的答案,但我当时竟然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机会,我决定一定要好好去珍惜,所以我每天非常刻苦非常刻苦地在学习。每次学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在胡思乱想,想你们为什么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我费劲心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想着想着就开始掉眼泪,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会马上用冷水洗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去学习。
算了,不说这个,说了也没意思。
反正后来,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成绩,当时和隔壁家的阿叔借了电脑,就去查成绩,我妈也在旁边陪着我查,她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每隔五分钟就会问我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后来成绩出来的那一刹那,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我阿妈则直接叫出了声:
'658分!'
'嗯!'
我喜极而泣,握着我阿妈的手就开始掉眼泪。但是我阿妈说:'太好了,我儿子的房子和彩礼有着落了。'
让我觉得最可笑的是,我的母亲也是个女性,她曾经受到过迫害,而她如今不是去唾骂曾经迫害她的制度,而是反过来继续迫害她的女儿我。"
"后来,你怎么说的?"
"怎么说?没怎么说。那又怎么样。"
我没有再问下去了,我不知道她考出去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反正,那又怎么样呢?
我其实后来还有和新好讨论起这样的事情来,但我没有告诉新好陈晓萱的故事,不管怎么说那都是陈晓萱的隐私。
当时新好正在看她的电脑,而我躺在她的床上看天花板,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这件事。
"新好,你说,为什么会有重男轻女这种事情存在呢?"
"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至少跟我关系不大,就是突然想到了。"
"因为……像他们说的……嗯……什么女儿反正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
"所以所谓的嫁出去的女儿就不算是他的女儿了?"
"嗯……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过按传统观念上来讲,有'入夫家'的讲法。你看吼,我们都是跟爸爸姓的,而且我们也住在爸爸的老家而不是妈妈的老家,当然这一点城里的同学跟我们不一样,还有就是一般父亲都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嘛?对吧。"
"就算是这样,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那都是父母的孩子嘛,再说了,还是从传统观念的角度出发,我们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懂得体贴父母呢!不过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虽然但是,我承认思想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时半会的。"
"噗,阿妹,你自己都要和自己吵起来了。"
"噢!我又想到一点。"
"嗯,你说。"
"那就是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出发,大多数女性需要产假,而且还是从传统的角度上说,女性在家庭工作中承担更大的工作量,站在资本家的角度上讲,在女性员工身上需要花费的成本更高,在同等工作能力的情况下经济价值不如男性。还有就是,我们现在的社会不是更重视理工科吗?"
"嗯嗯。"
"然后,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说,性别不影响在任何学科上的学习能力,但是在某些社会下更鼓励男生学习理科,还有刻板印象对女生学习的限制,导致女生在这个方向上的竞争弱势,使社会倾向于男性。再加上思想的影响,部分女生还是受到了规训,比如说女孩子不应当老抢着出头之类的话。"
"所以说需要出台相关的政策,照顾女性。"
"不,我觉得应当要女性自己明白,然后强大起来,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这么有斗志,想要争取这些的。"
"那你不争取,就别怨天尤人,抱怨这个不公平那个不公平。反正在我看来,权利都是自己争取的,男生才不管你女权不女权呢,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妹,别以偏盖全,还是有男生支持的吧?毕竟实现平等是为了实现更大的共同利益,而且有了女性群体的加入,才可以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啊"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实质利益,不管是什么群体,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主的吧。再说了,谁会想这么远啊?不过你说,要打破重男轻女的限制,走出去,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我记得我们的课本上有一篇课文叫《玩偶之家》对吧?我觉得是经济独立。"
"我不认同,要按年代说事,现在女性实现经济独立并不困难,我觉得难就难在社会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