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姜宣影看向眼前的宴会厅。
悠扬的古典乐混杂着人声传进耳朵里,她看见许多穿着名贵的人在宴会的长桌之间穿梭攀谈,女人头上、胸口上、衣服上、手上还有脚下的珠宝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桌上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尽管看起来是在观察,但实际上,姜宣影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她只是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虽然人还在宴会厅内,但灵魂早已不知飘向何处。
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作为一个不合群的人,姜宣影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状态,她不仅不会觉得尴尬,甚至还由衷地希望,这样隐身的状态可以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
毕竟,她其实根本就不想来这里。
人是注定无法挤进不属于自己的交际圈的,效仿西施的东施无论再怎么努力,最终也只能换来众人的轻视和嘲笑。姜宣影不是东施,但她确确实实是某个人的影子。
真差劲。
背靠墙壁,姜宣影感受着从墙壁上传来的冷意。
宴席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现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反而成为了姜宣影的屏障,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姜宣影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矛盾的人,这种矛盾主要体现在她的行为和心理上。譬如她不想来却不得不来的宴会;再譬如明明不想被注意到,但又隐隐渴望被注视的心态。
这些矛盾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虚伪的人。
姜宣影不想变得虚伪。
虚伪一个很不好的品质。姜宣影不允许自己在品德上变得糟糕,可她也无法控制脑海中的那些念头,只能任由它们肆意生长,最后在心里变成一团乱麻。
她没有朋友,母亲也早早离婚改嫁,这些心事她无从倾诉,也根本就没有向谁倾诉的欲望。
而在这份独属于她的沉默里,姜宣影会想起父亲骂人的场景。
他骂人时,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对姜宣影重复那一句话:
你到底有什么可矫情的?
是啊,为什么呢?
她说不出理由,只能将这些全部藏在心里,变成一座沉默的火山。
“...姜小姐真是一表人才啊。”
古典乐声悠扬,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寒暄声落进姜宣影的耳朵里。
这一句“姜小姐”终于将她短暂地拉回现实,她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男人端着香槟,对面站着姜宣影的大伯和大伯母。
不是在说自己啊...
眼前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姜宣影很快便反应过来,男人口中那位一表人才的姜小姐,指的不是自己。
而是她的堂姐,这场宴会的主角。
男人继续对大伯和大伯母奉承道:“才二十二吧?就要成为集团总裁了,年轻有为啊。”
“哪里。”
面对男人的奉承,大伯母很谦虚地笑了笑:“不过就是运气比别人好些,她爷爷喜欢她,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历练。”
男人也笑道:“您太谦虚了。”
确实。
角落里,姜宣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在心中默默赞同男人的这句话,堂姐能在这个年纪掌管公司,靠的是绝对的实力。
姜宣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事实。
越过正在交谈的男人和大伯一家,姜宣影看向宴会厅的侧门,再过几分钟,她的堂姐姜宣就会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她将从这盏光辉夺目的水晶吊灯下开始,走向那个属于她的,辉煌灿烂的未来。
而姜宣影会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里,默默见证这一切。
明明名字一字之差,待遇却天差地别。
姜宣影不觉得这样的待遇是一种不公,在这一点上,姜宣影与她那野心勃勃的父亲有很大不同。
姜宣是完美的。
而她...
“小宣,你过来一下。”
听见这道声音,姜宣影眨眨眼,重新将视线聚焦在大伯母身上。
她看见大伯母朝前探出半个身子,越过伯父朝她做出一个“过来”的手势,伴随着这个动作,蓝宝石耳坠反射出的灯光照进姜宣影的眼睛里,略微有些刺眼。
随后她很快意识到,大伯母所喊的,是她的小名。
因为大伯母的举动,下一刻,那名男人也迷惑不解的朝这边看过来,姜宣影站直身体,牵起一个微笑。
大伯这时也笑道:“对了,王先生,趁这个机会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宣影,也是我们家宣宣的妹妹。”
姜宣影配合地点点头:“您好。”
她感觉到大伯母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属于大伯母身上陌生的香水味传来,这让和父母几乎没有过肢体接触的姜宣影感到有些不自在。
王先生的眼神此时已经从疑惑转变成了然,他发出一个恍然大悟的音节:“原来这位就是二小姐,以前倒是没怎么见过。”
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姜宣影内心已经开始觉得勉强起来,她其实经常在各大社交场合上出现,但长辈们往往只会记住优秀的姜宣,下意识地忽略她的存在。
姜宣影觉得这很正常,就像这两个只差了一个字的名字一样,姜宣影永远都是隐藏在姜宣光芒下的影子。
当然不会有人记得影子的存在。
大伯母也插话进来:“这孩子比宣宣文静,就是太安静了,总不愿别人看见她似的。”
几句话的功夫,大伯母又把姜宣影搂紧了一些,更加浓烈的香水味传进鼻腔,姜宣影直觉自己应该在这里说上两句话,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只好再笑了笑。
这个反应又恰好印证了大伯母之前说的安静文静,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随后大伯母的声音重新响起:“您看这孩子,说她不好,也不知道反驳两句。。”
王先生打了个哈哈:“文静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喝一口香槟,他又半开玩笑的继续道:“以后公司大小事,大小姐主外,二小姐主内,正好...”
大厅里,悠扬的古典乐停了下来。
随着乐声停止,说话的声音也开始渐渐变小,姜宣影抬起手,腕表上的指针马上就要走到八点整,这是姜宣出场的时间。
跟随众人的动作一起,她将目光投向宴会厅的侧门。
姜宣走出侧门的那一刻,她被某个不知名人物的头饰晃了下眼睛。
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姜宣影比旁人晚了一步看清姜宣的穿着,但在此之前,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已经隐隐约约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和姜宣的礼服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怎么会这样?
发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姜宣影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跌落进了深海当中,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有什么东西死死攥住她的喉咙,让她变得几乎无法呼吸。
各式各样的目光如同潮涌般将她淹没。
极度紧张之下,各项感官都开始变得迟钝,听力却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敏感,让她清楚地听见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
“不是吧,她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呗,不然高定还能撞衫?”
“嘁,要不怎么说她是姜宣的影子呢。学人精。”
不,不对。
我才不是!
姜宣影感觉到自己的某块肌肉抽搐了一下,她拼命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可窒息的感觉却越发强烈,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听到耳边传来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或许是幻觉,也可能是来自他人的嘲笑。
视野愈发狭窄,她忍不住在心中怨恨地想到:伯父伯母怎么不提前告诉她一声呢?
“小宣!”
又有一只手搭上姜宣影的肩膀,温暖、干燥,又柔软。
一股熟悉的柑橘味香水味传来,清甜的香气让姜宣影的神智清醒了些许,她认得这个香水的味道,这是她今年送给姜宣的生日礼物。
牵着姜宣影的手,姜宣对周围的其他人道:“我先和小宣去换一身衣服。爸,妈,麻烦你们先招待一下客人。”
宴会厅后有一间正方形的房间,是姜宣的专属化妆间。
一路远离人群来到这里,姜宣影才算真正冷静下来,在化妆间自带的狭小更衣室里,她一面慢吞吞地换上姜宣借给她的礼服,一面在脑海里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这应该只是一件单纯的意外。
姜宣现在在市中心的公寓里独居,今天在宴会上也没有选择和伯父伯母一起出场,所以伯父伯母应该也不知道姜宣的穿着款式。
至于姜宣影,自从暑假回来后,这次宴会上还是第一次和姜宣见面,她显然不可能故意策划这个撞衫事件。
想起几分钟前对伯父伯母怨恨的想法,姜宣影又不禁有些羞愧,她明知道伯父伯母和姜宣都不是那样的人,在这种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的去埋怨。
太差劲了。
一股沮丧的情绪涌上心头,姜宣影推开更衣室的门,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门外的姜宣没有错过她这个小动作:“怎么了?”
她问道:“衣服有哪里不合身吗?”
姜宣影摇摇头:“没有。很合身。”
听到姜宣影这样说,姜宣稍稍放心了一点,她打量了一番刚从更衣室出来的姜宣影,庆幸地笑道:“幸好我今天准备了两件备用礼服,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说罢,她又露出一个稍显遗憾的表情:“哎,刚刚那件礼服是我这个月逛商场看见的,因为很合适,所以没多想就买了,没想到你居然有一件一样的。”
提起这个,姜宣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谁能想到她们竟然在不同时买了同样款式的礼服裙,还在同一个场合穿了出来。
实在是巧合过了头。
“要早知道这样,”姜宣接着说道:“我就跟你一起进场了,咱们俩穿姐妹装。”
姜宣影抬头看向姜宣的眼睛,从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她意识到对方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撇开视线:“是啊...”
这次意外撞衫,外面的媒体小报肯定又少不了编排一通。
“姐妹装也不错...至少比撞衫强多了。”
姜宣影下意识地点头表示了赞同,下一刻,她便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这是谁的声音?
她猛地朝背后转过头去。
与此同时,姜宣的声音从化妆间外传来:“小宣?我们该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下。”
姜宣影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声线的平稳。
她抬高声音对门外的姜宣说了一句,门外姜宣应了一句“好”,接着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房间里,姜宣影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转过身,她和对面半透明的人影面对面站立。
她问道:“你是谁?”
半透明的人影抬起头,姜宣影这才发现,她的五官和自己的竟然惊人地一致,但气质有好像有微妙的不同。
“我是姜宣影。”她说。
“二十五岁的姜宣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