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段，大雨倾盆而下。秋雨杂着秋风，席卷了英国南部。

    下课后，汤姆拒绝了间歇打喷嚏的赫敏一起走的邀请，独自走在避雨用的走廊上，庆幸着邓布利多给了他一件附加了魔法的外套。他的同学们互相推搡着，溅起了地板的泥水。外面是一片被雨水模糊的景色。

    走廊的尽头会出现他的家长，邓布利多，来接他回家。这是一种别扭的心情，就像滴在玻璃上还在晃荡的泥水滴。

    还在孤儿院的日子，不是只有邓布利多想领养他。实际上，有过这种倒霉想法的足足有三家。不过他在第一家欺负一同被领养的另一个孩子，在第二家设法把他们养的猫关进了冰箱，在第三家指挥蛇偷东西的时候被发现了……汤姆对自己的性格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害怕被踢出魔法界，他一定会给不止一个人一点教训。

    而邓布利多，照他的履历来看，和汤姆几乎完全相反。霍格沃兹的优秀毕业生、打败格林德沃的拯救者、正直的首席魔法师和梅林爵士团一级勋章获得者。汤姆能肯定，邓布利多在第一次见面以来就不是很喜欢自己，还有若有若无的警惕。有时候汤姆会觉得好笑，他一个没到年纪去魔法学校的孩子为什么会值得大巫师的警惕？

    一声闷雷打断了他的思考。在顷刻加大的雨声下，他的同学们乱作一团，就像被惊扰的羊群。带泥的水溅在了他的裤脚上。“真倒霉。”汤姆踢了踢腿，把水甩出去一部分，然后低着头推开旁边的孩子挤了出去。有人好像被他推倒了，正在雨声里哭泣，但他不在乎。

    汤姆一边走着，一边抹开脸上的水雾。等他重新抬起头，刚好掉进一双蓝色眼睛里。

    是阿不思。

    为了尊重天气，邓布利多特意穿上了一件绿色的外套，撑着一把紫色的大伞，站在学校规定的家长等候处。他长长的胡子和新奇的装扮还是那么显眼。

    “汤姆？”邓布利多走到汤姆面前，把伞往前递。或许是汤姆的错觉，邓布利多今天似乎比往常更温柔。

    汤姆顺势走进伞下，握住邓布利多的手，示意他快走。然后他注意到邓布利多枯瘦的手指在合拢。汤姆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即使在喧嚣的雨声下，他也分辨出一个孩子的哭声停止了。

    邓布利多在用魔法帮助那个被他推倒的孩子。这个认识让汤姆心里冒出一阵不安。

    他的监护人严肃地对他说：“我说过不能欺负别的小朋友。”邓布利多的眼睛让这句话有了更多的力度。

    “我很抱歉。”汤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做，这是他从小艾米那里学来的：他抬头仰望着邓布利多，嘴角耷拉着，眼睛里满是懊恼，握紧他的手晃了晃。“我是不小心的，下次不会了。”

    “我会记住这句话的。你保证你也是。”

    汤姆认真地点头。在他监护人的语气里，他能够发现对方更愿意相信他的倾向，这可有点奇怪。邓布利多很少把他当做6岁小孩看待，这种做法使邓布利多能轻易地揭穿汤姆的谎言。譬如说，邓布利多宁愿相信是汤姆把隔壁12岁的鲁宾欺负地嗷嗷哭，也不信他只是被更隔壁的14岁的伯格针对了。伯格是戈德里克山谷里出了名的不讨喜的孩子，而汤姆在那的名声比他好了不少。邓布利多对那件事的态度令汤姆非常愤怒，即使那件事确实是他做的。

    “鲁宾打翻了我的坩埚！他活该的。”汤姆是这么想的，直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在汤姆回想往事的时间，邓布利多带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小巷子。他简单地观察四周，抬起一根手指，口中是汤姆没听说过的咒语。

    咒语的吟唱中，一丝火焰兀地在骤雨里划开空间，然后在雨声中越烧越旺。整个过程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等汤姆回过神时，火焰已经凝聚成一只通体赤红的凤凰。

    在汤姆眼中，神鸟如离弦的箭般射向他，张开的利爪犹如锋利的箭尖。

    哦，对了，凤凰福克斯蛮讨厌他的。汤姆意识到。

    “福克斯！”邓布利多用宏亮的声音喊道。于是福克斯及时收起了利爪，调转方向，温顺地停在邓布利多的肩头，若无其事地梳理自己的红羽。

    汤姆瞪了它一眼。

    在他到达戈德里克山谷的第二天，邓布利多正式向他介绍福克斯。彼时的汤姆对凤凰非常好奇，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凤凰出名的歌声，而是鸟类狂躁的尖叫和拍在他脸上的翅膀。最后一人一鸟在邓布利多的调解下不欢而散。从那天起汤姆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拔光这只蠢鸟的羽毛。

    “来吧，福克斯。”邓布利多安抚地抚摸凤凰的脊背。于是福克斯点头表示同意，鼓翼起飞。

    凤凰之火吞没了他们，而汤姆没有心情去感慨魔法的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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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德里克山谷的雨刚刚停止，四处可见大面积的积水。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晚霞在雾蒙蒙的天空上破开了几道口子，调高了整个魔法村庄的柔和度。

    纵使闹了不愉快，汤姆也还对炫耀自己的独到发现富有兴趣。你不是每天都能在巫师界最伟大的白巫师面前显摆。

    晚饭时间，汤姆先是向邓布利多报告了自己一整天的表现，着重突出自己的“听话”。“我和麻瓜们相处得很好。”为了证明这点，他从书包里掏出了赫敏借给他的书，而邓布利多果然对此大感欣慰。

    “还有，阿不思。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汤姆声音里难以掩盖的兴奋立刻吸引了邓布利多的注意。

    “说说看。”邓布利多放下了刀叉。

    为了得到最好的效果，汤姆特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把关键的地方说出来。麻瓜的拓扑学以抽象著名，但是汤姆的解释相当简明准确。

    “令人惊叹的发现！我得说，这会是划时代的想法。”邓布利多惊讶地看着他，身体前倾，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你对这个麻瓜知识了解多少？它如何自证呢？”

    “我看的只是科普书籍，要是说精通，那还要相当长的时间。”汤姆不好意思地说，他不擅长直言自己对某件事的无知。

    “那么你考虑过在麻瓜世界当一个大科学家吗？”邓布利多开玩笑地说。

    “没有！绝对不可能，我不会一直待在麻瓜世界的！”

    邓布利多笑着安抚龇牙咧嘴的汤姆。

    对于汤姆的发现，邓布利多的惊讶没有应有的多。因为他了解汤姆·里德尔是个确实的天才。即使没有魔法，他也相信汤姆能在麻瓜世界受举世瞩目。

    归根结底，汤姆绝不会是碌碌无为的人。

    眼前汤姆的身影逐渐与另一个世界的他重合，那个霍格沃兹耀眼夺目的天才学生，既聪明又友好，搏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邓布利多曾作为指导教授参与过里德尔的课题研究，他承认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里德尔的思路清晰、思维活络，既不盲目跟随也不一味否定权威。他的意见一针见血，观点也创新大胆。无怪乎斯拉格霍恩答应他的请求，向他解答魂器的问题。作为一个老师，很难不偏爱这样的学生。

    “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吗？”在汤姆气消之后，邓布利多询问道。他的表情就好像其他家长一样，关心孩子的未来规划。黑魔王肯定要排除，魔法部的职位……有待观察，学者和教授则是他个人比较推荐的。

    汤姆手中插牛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还没有想过。”

    我3岁的时候就把统治世界定为基础目标了。汤姆在心里纠正。

    邓布利多帮他把牛肉切好，同时说：“一个魔法世界的学者呢？你会大有作为的。”

    他看得出来，汤姆·里德尔的思维方式中有一种自负的理性。锋利、冷漠。它能在看似毫不相关两者间建立联系，的试图量化所有的因素，喜欢完美的计划。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年纪轻轻就在黑魔法的领域登峰造极。

    邓布利多猜测这也是伏地魔在“爱”的感知上一窍不通的其中一个原因。

    他用利益至上那一套揣测与之矛盾的爱。

    那个戈德里克山谷的夜晚，莉莉和詹姆身死的夜晚，伏地魔棋差一招。爱的魔法从索命咒下保护了哈利，杀死了黑魔王。伏地魔遗忘了一些重要的古老魔法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恐怕是伏地魔进行了这么一个推理：如果莉莉·伊万斯真的有杀死他的后手，那么她应该在他“好心”要放过她时假装痛苦地放弃，然后施法，这样她和哈利都会活下来，而不应该来惹怒他。

    伏地魔不能理解莉莉为什么在施展了“爱”的保护咒语后还要来赴死。他不能理解爱的魔法所需要的“为心爱的人舍去性命”的深刻的爱意味着莉莉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死咒射向她的孩子，而自己在祈求一个困难的古老魔法的成功。

    “汤姆，你觉得怎么样？”邓布利多耐心地说。

    但是汤姆能察觉出邓布利多的“迫切”。他的监护人平时尽量避免用逼迫的语气和他说话，更不会在做暗示性谈话中、在汤姆没有表现出较强烈兴趣的情况下，急着跟进。

    “我会考虑的。”汤姆只能这么说。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行所无事地转移了话题。

    晚饭过后是洗澡时间，再之后是汤姆的魔药课，由邓布利多亲自教导。然而邓布利多似乎认为今天汤姆的生气次数不够多，因为他对正在兴奋地赶往草药储物间的汤姆说：“汤姆，很抱歉，今天晚上的魔药课要取消了——”

    “为什么？”汤姆立刻不满地嚷嚷。由于邓布利多禁止他使用魔杖，所以只有魔药课是真正意义上他能实践的魔法课程。

    “别生气，汤姆，我的意思是我准备今天晚上开始安排你的魔杖课。”

    汤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阿不思你终于疯了吗”。于是他怀疑地盯着邓布利多的眼睛，却没有发现任何谎言。

    “阿不思，你变得很开明。”汤姆严肃地评价道，但是激动还是从他的语气中跑了出来。

    “但是我会严格限制魔杖的使用范围。”

    “听上去很划算。”汤姆点头，迫不及待地拉上邓布利多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又改变主意。

    /

    汤姆对魔杖的掌控比邓布利多想象地好。邓布利多指出这点后，汤姆承认自己曾经借用过沙克尔的魔杖，并且保证不会有下次。

    一个小时之后，邓布利多在书桌对面朝他伸出手，示意把魔杖归还。“今天的课程结束了，汤姆

    “这根魔杖是什么材质？”汤姆没有动作，企图拖延一会儿。他太喜欢用魔杖施法的感觉了，这让他认识到自己是个巫师。

    “紫杉木……”邓布利多说，“不过杖芯是龙的神经。”

    在汤姆问他为什么用“不过”衔接之前，邓布利多突兀地说：“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帮助过一个叫‘洛夫·汤普森’的孤儿？”

    “洛夫·汤普森？”汤姆喃喃道，手指缓缓转动着骨白色的魔杖，对于邓布利多主动挑起一个长话题感到满意，“哦，有一次他在结冰的河面上滑冰的时候掉进了水里，我用魔法救了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抽空去拜访了科尔夫人。我可以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吗？”邓布利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紫色巫师袍上的星星正漫无目的地滑动着。

    “想法？”汤姆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阿不思，你今天比往常都要古怪。”

    “我听科尔夫人说，”邓布利多的眼睛没有再注视着他，“你收到他的感谢礼物时，算得上开心。”

    “呃，是的。”

    “那很好，”邓布利多的面容变得温柔起来，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汤姆愣在原地，“我本来以为只有别人害怕你才会让你感到开心。”

    “什么？”汤姆的脸上瞬间变得苍白，支吾地说：“阿不思，你怎么会这么想！”

    邓布利多摆了摆手，“哦得了吧，汤姆，我知道你是个坏小孩。”

    “但是我希望你能改一改，”邓布利多重又正色说。在汤姆有反应之前，他已经拿着魔杖走了。

    汤姆知道他的监护人是个古怪的魔法老头，这个论断也是《预言家日报》和《唱唱反调》唯一一致的报道，同时是汤姆第一次决定相信报纸的话。但今天邓布利多的所作所为还是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他懊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然后开始反思邓布利多是怎么做到的。汤姆自认虽然不能在邓布利多面前演成乖孩子，但应该到不了坏小孩的程度。更别说邓布利多对孩子的评价是十分宽松的，他甚至认为伯格——那个又蠢又坏的傻大个——是可以被教化的。

    洛夫的事又是因为什么被提起呢？汤姆在床上翻了个身。难道那能证明他是一个有希望改变的坏孩子？汤姆收回在数学课上的话，今天就是倒霉的一天。他泄愤似的给了角落的蜜蜂玩偶一拳，然后关灯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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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邓布利多来说，今天是有意义的一天。

    汤姆·里德尔当然是个天生的坏孩子。但年幼的他尚且拥有对知识的纯粹渴望，而不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为目的；他能因为别人的感激就获得简单快乐，而不仅仅通过令别人畏惧他来感受喜悦；他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动机就用魔法救下来一个孤儿。

    没错，在多方调查后，邓布利多只找到洛夫·汤普森一个被他善待过的人。证明以上阐述的后两者在汤姆身上不算常见，只是稀有，甚至只是他的一次百无聊懒中所为，或是生物残存的本能，但确足以作为突破口。

    如果汤姆能在“没有特别想法”的情况下救下一个孩子，而且对致谢感到开心的话，那么他也有机会让凤凰为他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