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今天和曾经的愤懑都吐了出去。
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俞悦:“倾诉完之后,是不是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
庄严:“。。。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俞悦轻呼一声,站起来,又马上弯下腰,痛苦地闷哼道:“麻了。”
但还是挣扎地站起来,一边扶墙挪动,一边说:“我去拿个东西。”
庄严看她每挪动一步,就“啊”地惨叫一声,忍不住问:“你要拿什么?
我帮你拿吧?
我膝盖好多了,而且另一只腿是好的。”
俞悦:“你不行,得我拿。”
她好不容易挪到行李箱边,又开了条缝摸索半天。
回来时只看见她手里拿着个东西,蹲下来弄了半天,然后“咔嚓”一声。
微弱的光芒中才看见她一手端着小小的一盒月饼,另一只手里是个打火机。
俞悦:“生日快乐!”
庄严:“你那行李箱里怎么什么都有?”
俞悦:“当然了,那是我的百宝箱。
快许愿吧,我手都摁酸了。”
庄严看着俞悦,火苗在她脸上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他郑重地闭眼许下愿望,然后吹灭打火机。
俞悦收起打火机,将月饼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俞悦:“椰蓉酥皮的,我最喜欢了。
你呢?”
庄严已经一口塞到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的回答:“我都行,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俞悦又问:“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呢?”
庄严看她吃起月饼时郑重其事的样子,每一小口都像在品味人间美味,不觉好笑:“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俞悦才吃了一半,停下来说道:“那可不行,你得有特别喜欢的,有偏爱的,有嗜好。
这样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想不开时,都会再想,还有好多好吃的呢,可不能死。
我就喜欢这种椰蓉酥皮的,不会过甜。
或者奶黄流心也好,每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还有一切开就黄得流油的咸蛋黄。
皮蛋呢,就得鸭蛋做的黑色松花才香,跟内酯豆腐一起,拌上剁碎的青红椒和芝麻油。
或者煮皮蛋瘦肉粥都好吃,得肉末,不能肉丝。
总之少不了芝麻油。
但不能要鸡蛋做的黄色的那种,一大股腥味。”
她停住咽了下口水,把最后一口月饼放入口中,满怀期待地望着庄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庄严思索了一下,慢慢说:“我很喜欢鸡汤炖好后,一揭锅盖时的扑鼻香味。
黄澄澄的鸡汤泡米饭,配点橄榄菜或者香菇酱都好吃。
还有新鲜的叶子菜,直接从田里摘下来,用自己榨的菜籽油炒。
随便用盐调味就行,吃起来菜叶都是甜的。”
俞悦满脸期待:“自己榨的菜籽油可不容易弄。”
庄严:“我们家农村的亲戚定期给送过来。还有土鸡蛋。
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小一个,只有普通鸡蛋三分之二大小。
但做蒸鸡蛋,或者煮鸡蛋都特别香。”
俞悦吃完月饼,倒吸一口气:“我没吃过土鸡蛋。
煮熟了蘸熟油海椒肯定好吃。”
庄严既想问她什么是熟油海椒,又想问她叫什么名字,有机会给她送点土鸡蛋。
但她又转话题了:“所以为了好吃的,也不能轻易放弃。
你觉得你爸妈对你不好,可还有更坏的呢。
你父母一个对你无视,一个家暴你。
但至少不缺吃穿,还供你读这么贵的学校。”
庄严苦笑一下,发现她劝人的方式就是习惯性比烂。
俞悦:“其实父母也是普通人,所以对待孩子也有好有坏。
我见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脑瘫孩子康复锻炼的父母,为了孩子可以吃下所有苦,还笑着鼓励。
孩子有一点点小小的进步都高兴得不行。
也见过父母无能,在外面受了气就回家对孩子拳打脚踢当出气筒。
利用孩子弱小无助来精神控制,只管自己享受唯一能享受的权力,根本想不到,想到了也不在乎会影响孩子一生。
我见过父母以身作则,跟孩子一起进步。
到自己追不上孩子脚步时,也奋力托举,坦然接受,自己寻找人生其他的快乐,不束缚孩子去飞得更高。
也见过父亲。。。”
庄严正奇怪她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整天关在学校里,放假了也是在家,怎么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却见她停下来,沉默片刻,似乎做了极大决心又继续说:“也见过父亲□□亲生女儿,母亲置若罔闻。
长大后女儿向母亲哭诉求救,反被骂做□□。”
庄严被俞悦的话震惊不已,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俞悦哽咽了一下,平复情绪后回答道:“是真的。”
庄严:“后来呢?”
俞悦抹了一下眼泪:“没有后来。
女生自杀了。
那个禽兽一次次侮辱她时,她没有选择死。
因为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但母亲骂她是□□时,她懂了。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人在自杀时,是觉得永远不会再快乐了。
我不知道怎么拉住她,我形容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美食,也不能给她带来快乐。
她问我,能保证以后会变好吗?
我不敢保证,因为我不知道这种阴影到底能不能走出来。
所以她就跳进了大海。”
俞悦转过脸来看着庄严,满脸泪水地说:“可是我很后悔,我当时不该犹豫。
因为后来我遇到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人,有开始新生活走出来的。
可是她被困在那一天了。
死之前的绝望和窒息折磨了她很久。”
庄严很好奇她怎么知道死之后是什么样,但还是先翻找衣服口袋里的纸巾。
还没等他找到,俞悦先一把擦掉泪水,又抓着他的手臂说:“所以你千万不要这样。
你的路还很长呢,只是这一小段比较崎岖而已。
人生没有绝路,走下去,就不是绝路了。”
庄严微笑着,想说谢谢。
谢谢她这样闯进来,谢谢她为他疗伤,擦眼泪,关心他疼不疼,给他过生日,鼓励他走下去。
她这样拼命地想让他开心,让他也想要开心,不想辜负她。
他在想,得多么好的父母才能培养出俞悦这样开朗大气的性格,便问道:“你爸爸妈妈一定很好。”
谁知俞悦听了默默低下头,过了一会闷闷地说道:“我没有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打仗死了。”
庄严脱口问道:“打仗?
现在打什么仗?”
问完之后突然被震住,是在哪里?
什么时候?
曾经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他也这么问过。
到底是谁?
为什么好像有一段记忆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