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催药疗伤,前面还很顺利。
眼见得红肿退去,但不知哪没弄对,无名指尖竟生出一小簇冰,将她指尖和庄严的脸冻在了一处。
饶是俞悦搞砸的事无数,也没见过这样的。
她知道这种冰如果硬生生扯开,可能会撕下一小块皮。
这样破相还不如一开始就等它肿着,用点普通万花油什么的呢。
所以俞悦只好把手举着,等那冰化。
好在玉雪贴完全吸收后有短暂的麻醉效果,庄严并没有感觉到疼。
但俞悦却受不了了。
手法熟练的话,玉雪贴应该瞬间起效。
可她本来就是个半桶水,于医术也没什么研究。
所以只能慢慢上药,手臂早就酸得不行,这会如千钧重担,压根等不及冰块慢慢化掉。
她猛地跪起向前,庄严只觉得甜香袭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尖就轻轻地擦过俞悦的肩膀。
俞悦的发丝垂落在他指尖,如丝绸滑落。
他下意识去抓,只落了个空。
感觉俞悦已经侧脸吻了上来,庄严脑子嗡地一声,心如鼓擂。
谁知她指尖轻扶脸颊,靠近后却张大嘴巴,哈哈哈地对着庄严的脸,长长地呼着热气。
只呼得庄严冰凉的脸上一阵潮润,轻轻一撕,她已经离开坐端正了。
庄严摸了摸脸颊,居然完全不痛也不肿了,只是手间摸到一滴水珠。
俞悦探头立即解释:“不是我口水。”
刚才的旖旎氛围早就烟消云散,庄严只笑自己今天受了这么多罪,上一秒还想没有以后了,下一秒却一碰就乱。
俞悦看他默不作声,跟着补充:“不信你闻。”
庄严现在是真信她没有其他心思了,说:“谢谢你。”
俞悦拍拍屁股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小事,我要回家了,你还不走吗?
我迷路了,你能带我走到大门口吗?”
一句话又将庄严拉回了现实,他只好说:“你先走吧。
你来的那条路往回走,第二个路口左转,再一直直走就能看到路标了。
我的膝盖摔伤了,再休息下就走。”
俞悦心想:“不是吧?
骨科就真超纲了!
他怎么浑身都是伤呀?”
俞悦:“你怎么受这么多伤呀?
谁打你了呀?”
庄严沉默了片刻,最后微笑着说:“没有谁,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你快走吧,天都黑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俞悦心想:以我挨过那么多顿打,摔过无数跤的经验来看,没人能摔跤把自己摔成半边猪头的。
但人家不愿意说,她还是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走回行李箱跟前,回头一望,庄严一个人坐在那。
路灯的余光勉强能照到他,在他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光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看见他摇了摇手,说道:“谢谢你,再见。”
俞悦的心猛地一紧,曾经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庄严望见俞悦又扔下行李箱,从光中跑回来,认真地问他:“其实你不想再见了,你准备自杀,是不是?”
庄严呆呆地望着俞悦,她的眼里充满了他没见过的紧张和关切。
他有些动容,但还是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俞悦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有,我感觉得到。
不要自杀呀!
这种自杀入不了轮回,永世受执念折磨。
你以为自杀了就没有感觉,不会伤心难过了。
其实是永远被困在自杀时的心境中,从原来的一时绝望,变成每分每秒绝望,永无解脱。”
庄严从来没听过人这样劝自杀的人,觉得活着痛苦,就吓他死了更可怕。
俞悦继续问道:“为什么?
我要知道为什么才有办法帮到你呀。”
庄严一直看着那双眼睛。
他见过厌恶和仇恨的眼神,也看过爱慕和艳羡的目光。
但从没受过这样悲悯的注视,仿佛透过他的凡人之躯,望向的是滚滚红尘中,千千万万悲苦又沉默的灵魂。
不知不觉中俞悦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能感觉到那坚决的力度。
仿佛即使此刻黑暗中伸出无数双手要拉着他堕入地狱,面前这双纤细的手也绝不会放弃,一定要将他拉回光明中。
若干年后,少东家倒是亲身体验了。
这双手,别说拉个人了,举个鼎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此时此刻的庄严只是喃喃道:“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然后他低头将这么多年的遭遇一股脑地倾诉,也没个逻辑,想到哪说到哪。
偶尔一阵风拂动她的发丝,那一股甜香飘来,才让他觉得她还在身边。
他对她倾述着从未对人讲过的秘密和感受,实际上也是在自己梳理对父母复杂的感情。
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冲破双方家庭的反对也要在一起,什么苦日子都过过,终于白手起家跨越阶层。
有些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
而有些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开始是两人互相扶持地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有过相濡以沫,有过夫唱妇随,感情不可谓不深。
只是渐渐地,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
在康庄大道上就不一样了,一个人要跑起来,另一个人跑不起来。
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是快的那个先要挣脱曾经十指相扣的手,还是慢的那个先要用曾经十指相扣的手拖住另一个人前进的步伐。
于是逐渐变了,曾经深情款款望着对方的眼里投出的是冷若冰霜的鄙视,曾经情意绵绵呼唤爱人的嘴里吐出的是刻薄恶毒的谩骂。
最后就连孩子都已经成为双方互相攻击的武器。
丝毫不管天生拥有孺慕之情的孩子被当做武器刺向最爱的父母时,他们的心会不会痛。
因为有些人无情起来,连自己孩子的泪水滴到手上,都只觉得恶心。
当他说完时,整个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心里反复折磨自己的点点滴滴都说出来了,开始缓慢而沉重,有几次哽咽,到后来脱口而出。
因为那些场景历历在目,那些感受曾反复咀嚼。
最后他平静得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梳理整个脉络的过程,就像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次心理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