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逢一开始是怎么都不肯信的，哪怕徐往拿出诊断报告，她也以为是徐往联合苏周一和伯伯来骗她，直到苏周一落下第一滴泪。她怔在原地，掩面大哭，哭到眼睛红肿，拿着那张报告单看了又看。明明都是中文简体字，怎么看得人心里那么揪得慌呢。徐往才二十岁啊。什么破遗传！哪有胃癌还搞家族遗传的！
“今天天气真好啊。”徐往抬头看窗外，天很高，阳光有些刺眼，“等明年春天，还会有这么好的天气吗……”
医生说他要是积极治疗的话，大约还剩一年。他算一算，那他还能再走一个秋冬春夏。
……
等杨不逢几人接到徐往病情恶化的消息，他已经在医院躺一个多月了。他们赶到病房的时候，他就那么躺着，见到他们来了，淡淡一笑，又扭头望着天花板。
“徐往，你怎么……恶化了都不早点告诉我们呢？你一直一个人吗？”杨不逢又哭起来。
苏周一眨眨眼，逼回眼泪，推推她，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杨不逢忍不住，自己跑出去哭去了。
入夜，梁甫知待不住，出去闲逛了。杨不逢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上，只剩下苏周一照看病人。
“周一，把我手机拿来。”
苏周一拉开抽屉，手机旁边安安稳稳地放着一封信，意识到这是什么以后，瞬间红了眼眶。
“你看到她的朋友圈了吗？”徐往突然和她聊起天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能遇见一个全心相待的人不容易。”
苏周一听得出来他意有所指，红着眼看他。住院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只那一双眼睛，看人总是温温的。
“徐往……”
“周一，我困了，该睡了。你去找良知，你们一起回去吧。”徐往放下手机，缓缓躺下，背对着她。
泪水夺眶，她转身跑了出去。一出住院大楼就给梁甫知打电话，让他回医院。
徐往不紧不慢地下床，先去给杨不逢盖好毯子，然后走到窗边望了望苏周一的身影，再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最后躺回床上，迎接专属于他的节日。
油灯将尽，而夜色无垠。
……
翌日，杨不逢是被懒洋洋的阳光吵醒的。她半眯着眼，不悦地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谁啊！干嘛不拉窗帘！烦死了！”回头一看，病房里空荡荡，徐往还在睡觉。杨不逢暴躁地扯开身上的毯子，走到徐往身边，又放轻声音道：“徐往？你醒了吗？”
“徐往？徐往！”
“徐往……”
手机响了，弹出一条消息。
杨不逢划开屏幕。
“谢于意，祝你订婚快乐。”
“谢谢！”
……
徐往是在一个春日里离开的。亲人朋友们虽然都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见躺在病床上不会笑也不会说话的徐往时，又都伤心难抑。尤其是苏宁（徐往的妈妈，苏周一的小姨，平时不怎么管徐往，只顾自己游山玩水。徐往的爸爸是缉毒警察，因公殉职）。从外地赶来时蓬头垢面的，全无平日里的精致，几乎哭到晕厥。
按照他信里写的，把身体里还能用的器官都捐掉了。葬礼一切从简，除亲人外，只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来。
……
两年时间就这么过去，谢于意和林川之也快要结婚了。
一群朋友在前夜举办了单身派对，祝福他俩年纪轻轻就步入婚姻坟墓。
酒过三巡，杨不逢已经喝得烂醉，还硬要拉着一帮人继续喝。最后是谢于意以“第二天就是婚礼，作为伴娘不能醉醺醺”才把她劝住。
“柚柚……给……你的新婚礼物。”杨不逢把一条项链塞进她手里。
“你不是送过了吗？”谢于意接过，讶异看了她一眼，这不像是她会送的礼物啊。
“不是我的……徐往……是徐往的。”
“徐往？啊……你叫他明天一起来喝喜酒吧……”
“他来不了。”杨不逢好像突然醒了酒，语气凉凉的，“徐往早就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谢于意感到震惊。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徐往……说……说放鸽子就放鸽子……你……徐往……”杨不逢摇头晃脑，口齿不清地说着，看来她还是醉着。
放鸽子？
谢于意终于想起确实还欠徐往一顿饭。她就这么听杨不逢说关于徐往。听着听着这人就没声了，睡着了，而她全程沉默。
“你喝醉了。”
谢于意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她第一次见徐往，是高一迎新晚会。徐往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坐在台下。报告厅突然落入黑暗，台上台下乱成一团，嘈杂又慌张。
“大家不要急，请安静等待。”徐往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每个人耳里，包括她。
“要等多久啊？”台下有人大声应。
“大概……一首歌的时间。”
“你唱给我们听吗？”
“我们一起唱吧。”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在徐往的带领下，大家跟着唱了起来。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爱有万分之一甜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天
圈圈圆圆圈圈
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脸
生气的温柔 埋怨的温柔 的脸
一首《江南》唱完，热烈的氛围被渲染到刚刚好，灯也恰好亮起。他举着话筒，一身白净校服，站在舞台正中央，在全场的人声鼎沸中，镇定自若，继续他的演讲。
“……送给大家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最后，祝我们一往无前。”
那光好像是专为他而打的，那舞台好像是专为他而设。谢于意跟着人群为他鼓掌，远远看他，暗自吐槽离得太远了，看不清长什么样，只能感受到他让人舒服的气场。她从旁边人的议论中得知他的名字。
徐往。徐往。
唱歌好听，名字也好听。
谢于意第二次见到他是放学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溅了他一身水。她跑过去，对上他淡淡的眸子，愣了一愣。
第三次是在学校图书馆。
后来从朋友那得知徐往是图书管理员，她就常去图书馆借书，一来二去的也就跟徐往混熟了。
再后来就是他们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杨不逢问徐往有没有喜欢的人。徐往点了点头。她心一跳，看向他，心怀忐忑。下一把还是徐往输。杨不逢追问那人在不在现场。她盯着他，却看到他摇了摇头。
再再后来，她就不喜欢徐往了。再再再后来她和林川之谈了恋爱，然后订婚，到明天，他们要结婚了。
徐往，你骗人。
……
第二天婚礼顺利进行。主客尽欢，和和美美。
只是来年春天徐往墓前多了一束花。
……
春天没有秘密，徐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