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世间所有的初识初遇都是这样，皎洁又美好，一如天上明月。可真诚和热情毕竟是消耗品，一路走下去，难免所剩无几。
有时候我们觉得故事的结局不尽人意，却不知道这已经是故事里的人所能做到的最佳结局。
㈠
八月底的太阳不饶人。
他站在楼上，她从廊下走过。
那一瞬间有些什么在这广阔的天地间炸裂开来，风撺掇少年动了心。
㈡
三月份的天气有些回暖的趋向。夜晚的风仍夹杂着丝丝凉意，但这并不妨碍它温柔抚过谁身旁。后来再回忆起那天，只记得天与云与树与鸟都美得一塌糊涂，那天的人也是。
……
公交车上人很多，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还有两个空位。换做往常她不会选择坐在那里，但今天那些人又找她的麻烦了，她真的很累。靠窗坐下后，随后落座的是名少年。
少年只侧头打量她一眼，眸色里多了分异样。察觉到她已经睡着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向她靠近，再倾斜一点点。终于，她的脑袋稳稳落在他肩头。
乘客们陆陆续续下了车。车一直开到终点站，她好像睡得很沉，一路都没醒过来，他也就没起身离开。
“小伙子，赶快把你女朋友叫醒啊，这都该下车了！”公交车又开了一轮，这会儿已经是末班车了，司机才不得不出声提醒。
“好的，谢谢您。”少年倒是没纠结称谓，尽管他们分明是陌生人，虽然他并不希望只是陌生人。
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只隐约还能看见躲在云间若隐若现的月亮。
“同学……同学，终点站到了，你该下车了。”简行的声音很好听。
贺枷芫迷蒙着睁开眼，这才发现天黑了，公交车里空荡荡的，而自己靠在一个陌生人肩头睡了一路。她瞬间清醒过来，直起身子，脸颊控制不住地烧红。
“不好意思……我……太困了，所以没注意……真的不好意思！”
她还处在尴尬情绪里，简行已经站起来了，悠悠走到车门边时发现贺枷芫没跟来。
“你难道打算在公交车上过夜吗？”他眨眨眼，言语间不免有些促狭。
“没……不是……”贺枷芫弯腰，一把捞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快步走过他身边，逃也似的跳下了车。
真是睡觉误事啊睡觉误事。
她站在路灯下，公交站牌上的字经过风吹雨打，早就模糊不清，竟也没有人来修缮。四下里除了简行再无人。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哪了。
见她不住张望，一张素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慌张无措，简行走到她身边，站定后主动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贺枷芫低着头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抬头看向他，轻声说:“我刚放学，身上没有手机……我能不能，向你借手机打个电话给我家人，让她来接我……”
“好。”简行闻言勾了勾唇。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这里是哪里？”贺枷芫在手机键盘上打下一串数字，顿了一下，又抬眸去看他。
“枫亭小区公交站。”
“谢谢。”她背过身去打电话。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打散，又聚拢，落进他耳里。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把手机递给他。
“嗯。不客气。”简行笑了笑，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她的体温，只一瞬便消失了。
路灯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地上。一人手插兜立着，一人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四周寂静无人言，只偶尔有车呼啸着开过。
“芫芫！”外婆终于来了，满脸的担忧和紧张。
“外婆……”贺枷芫迎上去。
“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啊芫芫……”外婆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接过她的书包，警惕地瞪着简行，“这是谁？”
芫芫从来不会在外面待到这么晚不回家。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孩。
“我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着了……到终点站的时候是他把我叫醒的。刚刚就是问他借手机打的电话。”贺枷芫忙解释道。
芫芫从来不撒谎的。听她这样说，外婆就放心了。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芫芫啊……”外婆笑眯眯地走向简行，眉眼间早没了刚才的敌意。
“没事的没事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其态度的转变之快让简行震惊，有些猝不及防。
“外婆，我们回家吧。”贺枷芫去拉外婆。
“诶，好。走吧走吧，我们回家。”外婆挽住她胳膊，冲简行挥了挥手，“走了啊……”
又示意贺枷芫跟简行告别。
“今天谢谢你。”这是她第三次道谢。
“不客气。”他又笑了。
暖黄的路灯衬得他格外耀眼。难驾驭的浅绿色在他身上竟然这么和谐。
贺枷芫不免晃了晃神。
他长得真好。
少年站在光下笑，为之心折倾倒。
㈢
少女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划写下心上人的姓名。
想和你一起去看烟花
等全世界都安静
等只剩下我和你
我就悄悄说一句
我爱你
笔记本被风吹起几页，上面的内容直直闯入他视线里。于是拿起桌边的笔在后面补了两行字，又翻回原先那面，满心期待着心意能被看见。
你可以大声说
算了还是我说吧
只是她不知道他看到了她的秘密，也不知道他已经给了回应。
㈣
大约春天的花园是最有意思的。满世界都是嫩绿，偶有几抹忙碌的身影在其间徘徊。
雨轻轻地下着，大概是怕惊了坐在秋千上出神的女孩。淅淅沥沥，朦朦胧胧，明明已经足够温柔，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悲伤。谁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坐了多久，直到身后站了名少年。
这景象倒是美成了一幅画。
可惜在场的只有蝴蝶和小燕子，画家不在，不然一定得恳求他画下这一幕，或许也便不用念念不忘大半生了。
“简行，你不信我吧。”
“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你放心，你还没……”
“好。”贺枷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拄着拐杖往住院大楼走去。有些亮闪闪的东西砸在地上，分不清是失望还是自嘲，直敲得人心里发疼。
简行怔怔地留在原地，还是没敢跟上那道瘦削又无助的背影。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毕竟，没有人会与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连从小照顾她的亲外婆都下得了手的杀人犯同行。
人们都说，贺枷芫太恶毒了，太可怕了。可是没一个人听贺枷芫说。
……
后来贺枷芫坐牢了。
大家都说，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啊。
她的存在终于被抹灭，变成一串数字。
……
“简行……简行……你真的信我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啊……简行……”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夜半惊醒了。入狱这几天她反复梦见那天在医院见到简行的场景。应该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早知道是最后一次，就多看他一眼了。
简行那时候本来在外地，一收到消息就赶回来，可是连他也怀疑她。
“哈哈哈哈……你居然想着要减刑……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同住的狱友纷纷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像她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救赎。
“罪孽深重的话，就好好改造。”有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一声不吭，她哪有辩解的资格。
……
“1518贺枷芫，你可以出狱了。”
“谢谢您。”
……
“啊？你不知道吗？贺枷芫上个月就已经出去了。她在这里表现很好，提前了……”
简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收回来。
“谢谢，打扰了。”
“诶等等……你叫简行啊？”
“嗯。”
“你和贺枷芫是什么关系？”
简行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啊不是……因为贺枷芫刚进来那段时间每晚都说梦话，我们还以为她异想天开，犯了罪还想着减刑。没想到……是你这个简行啊……”
㈤
简行搬家的时候从柜子里收拾出一本相册，全是他读书时候的照片。随便翻了翻，怎么没有一张是贺枷芫。又自嘲地笑笑，也对，他比贺枷芫大了两届，他的相册里怎么会有她照片。
正准备把相册放进箱子里的时候，发现掉出来一张照片。
就说嘛，怎么可能没有她的照片。
简行弯腰捡起来。
照片里的她穿着高中校服，留着一头齐肩发，比着她最喜欢的剪刀手，看着镜头笑。
她左手手腕上的红手绳是他送的。他告诉她，是在商店买的，其实那是他自己编的。
照片背面是他为她写的歌。
是不是因为没唱给她听，所以他们没有以后。而她在那场大火里弄丢了红手绳，所以他想要一起白头，一起看星星的愿望也不会实现。
想给你最好的祝贺
嘉奖你应得的快乐
那些无法言说的无法忘怀的
都写在日记里了
想给你所有的问候
抚平你皱起的眉头
那些过去的遗憾的难拥有
我只想和你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