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头顶落下机械的电子女音，白云生一个箭步冲到店里，从张兰手里抢过渔粉。
“妈，这个端给哪桌啊？”
张兰有些没好气地指着店外桌子，“哟，你别告诉我你睡到这个点才起床！”
白云生着急忙慌地把粉端给客人，又嬉皮笑脸地跟在张兰屁股后面进了厨房里。
指腹还残留着碗壁的高温，她正怀疑会不会烫起两个大水泡。
“没呢，这不是有事嘛。”
她回头看了一眼店里，客人不算多，林林总总也就两三桌。
“再说，今天也不是周末，人也不多，你也不缺我啊。”
张兰把轰隆作响的吸油烟机给关了，冷哼一声，“不多？当然不多了，人多时候的饭点都过去了，给老娘我忙得腰都要断了！”
见状，白云生连忙要去给张兰揉腰，被她一个铁勺挥了回去。
“既然客人这么多……”
白云生手里捏着白黄色相交的粉条，故作轻松说道:“要不然店里请个人呗。”
张兰把锅勺扔在篮筐里，双手叉腰，“说得轻巧，吃根灯草。请人要工资，就这一碗粉卖十块，一天顶天也就赚300来块，我拿什么钱去请人呐？”
“当然有啦，嘿嘿。”白云生从背后搂着张兰，“我有个同学，住乡下回家不方便，想着放假干脆不回去，问我能不能住咱们家。”
“我可是你张兰的女儿，当然不做亏本买卖，就想着要不然让她来家里帮一下忙，给她提供一下吃住，你也不费几个钱嘛。”
“真的假的？”
白云生立即点头，下颌捣得张兰肩头疼。
“那当然了，我和她关系可好了，人家勤奋又老实，在学校里帮我不少忙。”
白云生不太会撒谎，说话的时候总忍不住动手去翻食材，眼珠子乱转，好在她背对着张兰。
“住我们家？”
“嗯……”
张兰回过头来，“哪有多余的床再给她睡啊？”
“和我睡呗。”白云生脱口而出，面上有一瞬间僵硬，但又觉得都是女生，睡一张床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现在人搁哪呢？”
“在家等我，们。”
“等关店了，我回去问问。”
白云生笑容又僵了。
＊
渔粉店是晚上9点打烊，母女俩打扫卫生加上洗碗对账，忙活到接近十点才正式锁上门。
一路上张兰都在询问白云生那女生的家庭情况，白云生仰头看着星星，愣是快速编出一套假话。
“什么！你说人家右耳听不见？”
白云生被张兰突如其来的高音吓得呆若木鸡，毕竟没有哪个老板愿意招一个有残疾的人。
“她，但是她左耳听得见啊，而且，人家有助听器的，和正常人没区别好不好，你别歧视行不行。”
张兰的眉头越挤越深，“这孩子小时候是不是发烧落个什么后遗症？”
“不知道，我哪好意思问人家这些事，多戳心窝子啊，你也甭问。”
张兰本还想说什么，又活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回到家里又花了半小时，一股潮湿的热浪涌动在空气里，在外面吹着凉风还算能忍，但是一停下来，身体里的燥热便全都泛了起来。
白云生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风扇，听着扇叶发出破败的嘎吱声，她只好奇蛮蛮去哪了。
张兰一进门就猛灌了两杯凉水下肚，“人呢，带出来我看看。”
白云生面不改色，“也许人家睡觉了。”
“睡了？真的假的？”
“你猜。”
张兰瞪圆了眼，把桌上的扇子丢向白云生，“去看看呐！”
白云生吞咽了一下口水，捡起扇子走向自己房间。
一推门，只看见少女和白步川跪坐在地板上，手里捏着拼图。
蛮蛮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未消散的浅淡笑意。
白云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随后把门一关，一个滑铲加入了她们的跪坐。双手比划着把事情告诉蛮蛮，白步川坐在一旁，只觉得这手影看得她犯困。
“反正，我妈到时候问什么，你能点头摇头就行，其他的我帮你说。”
“小妹，你等会就说你困，要妈给你讲故事，把她先弄走，打断问话。”
白步川傻乎乎地点头，“哦。”
“那，我先带你出去见我妈。”
说完，白云生起身准备去开门，忽地又顿住脚步，转过身差点没跟蛮蛮撞个满怀。
“不行，第一次见家长应该给她留个好印象，我给你找个看起来乖一点的衣服。”
“算了，时间不够，还是就这么见吧，朴素一点。”
白云生擦掉鼻尖上的密汗，拉着蛮蛮纤细骨感的手腕走出去，短短几步路走得像在过独木桥。
“妈，这是我朋友。”
张兰正磕着瓜子，眼前忽地就出现一个活人，她忙不迭地站起来，“哦哟，来来来，坐这儿。”
张兰当小老板这么多年，总是会不由自主打量人的穿着打扮。
觉得眼前女生的衣服看起来莫名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谁穿过。
漂亮的人总能更容易增加好感，张兰说话不免柔和了几分，“听云生说，你这个假期不回家呀？”
还没等女生说话，白云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蹦出来，“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妈你怎么还问啊？”
张兰给了白云生一个眼刀，“我问你了吗，多嘴。”
“孩子，你多大了呀？”
“她和我一样大，20了。”
蛮蛮只好跟着白云生的话点头。
“白云生！话多显得你很会说是吧。你再多话就去洗厕所！”
话落，白云生捏住自己的唇瓣，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张兰有些不耐烦，“虽然店小，但是干的杂货累活也不少，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不一定能做这么多吧？”
说完，张兰立马盯着白云生，眼里都是警告。
再一回头，只看见女生将掌心朝上，在光线下，能看清十指指节处都有着大小不一的淡黄色茧。
清冽的音色跳进在场人的耳里，“阿姨，我什么都做过，也什么都能做。”
张兰看着那些老茧，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女生身上，割裂又怪异。
与她同震惊的还有一旁被迫闭嘴的白云生，倒不是惊讶蛮蛮的茧，而是惊讶她居然会说话！
不对，应该是，她此刻愿意出声。
白云生此时更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哑巴一样，指着蛮蛮的喉咙，“额……啊？”
“不是，你——？”
张兰握着蛮蛮的手压了下去，脑子里不免回想起白云生说她住在乡下，想来是做惯了农活，但是这白净的脸庞倒没什么日晒风吹的影子。
她还想说点别的，怀里突然跳进白步川，小女儿抬起头，葡萄一般黑的眸子里闪着泪花，“妈妈，我困了，你哄我睡觉。”
“你多大了还要我哄你？”
“哎呀，你哄一下嘛。”
白步川抱着张兰一直晃，把她要问出口的话又晃了回去，一时忘记要说什么。
她牵着白步川，“害，那明天你和白云生来店里看看吧。”
母女俩闹着回了房间里去，蛮蛮垂着头，微长又蓬松的头发垂下来自然地掩盖着脸。
白云生跪在沙发旁，忽的捧住蛮蛮的脸，两人视线一对。
“不是，你会说话啊？”
蛮蛮被她挤着脸，嘴型捏出一个o。
“你会说话你为什么这几天不和我说？”
对上白云山急切又探究的目光，蛮蛮有些受不住她眼里的炽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又犯错了。
思来想去，音节从胸腔里刮出来，“对不起。”
白云生才觉自己的手有些不礼貌，连忙松开。
“我差点没去给你学手语……”白云生有些无语地闭上眼。
听到她这个回答，蛮蛮的唇角无意识地往上扬，再白云生睁开眼的那瞬间又压了回去。
“所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啊，是我不配了。”
白云生下意识用网上学来的烂梗和蛮蛮开玩笑说着不满，对方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话落，气氛忽的又安静了，仿佛刚才只有白云生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存在。
“算了，好困，带你去睡觉。”
白云生的卧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但两个女生骨架都偏小，体型又瘦，倒是也能勉强容下。
夏季夜晚燥热，空中都蔓着一股海水的咸湿，白云生平躺在床上，胳膊一旦放松便能触碰到身旁人细腻光滑的肌肤，于是她只好夹着双臂。
两人都秉持着为对方多留空地的念头，一人尽量往墙壁贴，另一人努力往床沿靠。
于是，中间便留出一个甚至还能容纳第三人的位置出来。
白云生抱着手臂侧躺面对墙壁，放在地上的风扇慢慢悠悠地转动，发出富有节奏的白噪音，在昏沉朦胧当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