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财是楚老爸在一个亲戚家里面捉的,是用空牛奶箱绑在摩托车的一侧,再把狗子放进去,一路兜着风,用摩托车载回家的。
这也是楚玉荷家里来得最气派的一条狗。——摩托车为交通工具,已经是近现代的技术了。
那时候楚玉荷上三年级了。
有一天楚老爸骑着摩托车来接她,她正准备上摩托车,忽然看到车侧面的纸箱子里面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楚玉荷开心的上了车,一路上,手都放在小狗的头上。
颠簸着,回了家。
洗澡沐浴应该是中国人迎新的一个重要程序。
小奶狗回到家就落入了楚老妈的魔爪。
小奶狗身上有很多虱子跳蚤,楚老妈要将它们一网打尽,没有什么能够逃脱楚老妈的火眼金睛。
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楚老妈太急躁太粗鲁了,小奶狗的毛被薅掉了好多。
楚玉荷看着心疼,但什么也不敢说。
多年后,楚玉荷已经忘记了小狗最初的模样,长大的一点一滴。
只是,在楚老姐的相册里,有一张来财的特写照片。
它那时已经长大了。盘坐在坝子上,眉头微锁,不怒自威,一派王霸之气。
来财确实是楚玉荷养过的最霸气的一条狗。
它的毛发黄白相间,以黄为主。这个黄偏暗偏黑,是很有气势的。
楚玉荷擦擦鼻涕,表示自己很喜欢它,鼻涕在手上,她没找到合适的去处,又把鼻涕擦回了身上。
如果说,旺财是被终身监禁的话,来财就是被管制,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
来财的足迹遍布十里八乡。
它曾跟着楚老爸早出干活,楚老爸在干活,它在附近的草丛里撒野打滚。
之后,朝阳初升,毛茸茸的狗子在绿绒绒的草里打滚。
它曾送过很多人离开。
有外出工作的楚老爸,外出读书的楚老姐和楚玉荷,以及外出赶集的楚老妈。
那时候,每个人都不想让它送。
彼时人心不古,狗贩盛行,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楚家人仅允许来财送到大山坡,多了便会用仍泥块等各种方法让狗子回去,不要跟着。
很多年以后,楚玉荷再次想起这件事,她想,狗子不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狗子只是想送送他们。
当时他们都不懂一只狗的送别。
懂时,狗已不再。
来财是十里八乡的狗王,每天都要出去收拾小弟。
于是,有一天天黑了,家里大人农忙未回,狗子也不在。
楚玉荷坐在门口,自言自语:天黑了,爸爸也没回来,妈妈也没回来,姐姐也没回来,狗子也没回来。只有鸡回来了。
这话被楚老妈听见了。
来财小的时候,楚玉荷特别喜欢把它举高高,但后来狗子长大了,变重了,楚玉荷举不动了。
来财很聪明,通灵性。
每次楚玉荷在田埂上或者小路上走的时候,它一定会陪同。
楚玉荷喜欢和它赛跑。但总也跑不过。
于是楚玉荷会提前跑,等狗子追上来后马上停住蹲下一动不动。
狗子会来一个急刹车,然后掉头回来查看主人的情况,楚玉荷便趁此机会再次抢跑。
如果狗子可以吐槽,楚玉荷想,狗子一定会说:
诡计多端的人类小孩。
狗子和孩子对这个幼稚的赛跑游戏乐不疲此。
狗子是有表情的。楚玉荷说给楚老爸听时,楚老爸并不相信。
其实,狗子真的有表情。小时候不太明显,长大之后长开了,脸大了,就会明显。只需要留心观察。
当它一个狗趴在角落,无聊的用爪子刨空气,它是无聊的表情。
当你把手放在它的头上摸它时,它是一脸享受的小表情。
当它用爪子捉蝴蝶时,它是天真无邪的笨蛋美人脸。
当它出门会小弟时,它是不怒自威的大哥脸。
当它遇到猫时,算了,这蠢狗,每次都聪明不过猫,只能在树下仰望树上的猫,哇哇大叫。
这条狗很好很好,有时候甚至还能捉老鼠。它是真的喜欢捉老鼠。
但楚玉荷怀疑,这可能是它和猫该死的胜负欲在作祟。
这条狗很健康,没有不良嗜好,本来是可以活很长时间,寿终正寝的。
唉。
楚玉荷五年级的时候,一天楚老爸来接她,在路上,楚老爸说:“小荷,来财今天死了。”
楚玉荷眼泪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蓄满了眼眶。
“为什么?”
“我今天准备药耗子。买了点烧腊,抹了耗儿药,来财跟着我进了灶房,我前脚放好了那块肉,它后脚就吃了。我当时掰开它的嘴巴,没看到那块肉,我就晓得糟了。
它真的是好狗,死在外面的,没死在屋头。”
楚玉荷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楚老爸说:“它是条好狗,我不吃它,把它埋了。等哈回去了我带你去看。”
楚玉荷哽咽着说:“好。”
来财,是这条土狗的名字,这条狗来历不凡,乃是乘车而来,周身气宇轩昂,气质不凡,十里八乡的狗为其马首是瞻。
此狗一生极尽辉煌之事,在最鼎盛之时犹如流星坠空,在狗生骤然而止。
它这一生不长,不过三五个春秋,但有幸,见过这院墙之外的四季,有一个名字,有一个家。
它不会知道,那天,它的小主人买了学校门口小卖部里的丸子,准备带回家给它吃的。
路上闻其死讯,小主人含泪吃下丸子。
从这天以后,楚玉荷再也没有吃过学校门口小卖部里的丸子。
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在纪念一只叫来财的蠢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