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着,像溺毙了似的,谢泠茗隐约听着有人叫她,她以为在梦中,自是一句话说不出,身边立刻出了一层哄笑。
“三殿下,我等领圣人俸禄,受命讲圣贤书,这里是书院,不是你玩耍享乐的地方。”谢泠茗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
不知睡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睁眼,眼前却非困住人的琼楼玉宇,而是夫子的戒尺。
谢泠茗一愣,想不到在梦中最怕的人竟是夫子,她还以为只能是被她虐杀的冤魂。
只凭本能制住了温阁老即将降临她身的戒尺,她抬眼看向温夫子,明明才二十又三,再见怎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她一时微怔惹得温阁老更生气,心里直叫不好,旁边的学生们见状都偷偷笑起来。
她看见二皇姐谢亦熙笑容不显,站起来朝着温老行礼。
“夫子多见谅,本宫这三妹胡闹不是一两天了,怕是昨日喝多了酒,你瞧她这脸红的像是宿醉一般,让她在书院门口罚站醒一会即可。”
谢泠茗冷冷环望教室,心里想着这梦可太真切了些,完全重演了她当年在书院当纨绔的生活。
谢亦熙说完就跪坐了下去,江晚吟疯狂给她使眼色,还有几个世家贵女默不作声。
老师一贯都得斟酌皇女之言,除了她这个被女帝点明“特别关照”的。
以致现在,刚过寒冬的春日里,这寒气还没过去,谢泠茗在门外站得偏头痛,她环视一圈想着这是梦里的哪一年,却见眼前愈来愈真实的事物惊出一身热汗。旁人见了,只觉得三殿下酒还没醒。
谢泠茗这才晃过神,宣和十四年。
宣和十四年,彼时还未天下大乱。她正值二八年华,正是“杏花吹满头”的年纪,作为皇三女,她不用在意党争,只用想着明日去哪里吃花酒打马球,也就是这年,皇姐出征边疆。
她竟然重回了十六岁这年?像她这样的人便是轮回也不让吗?
鼻腔涌起氤氲,谢泠茗眼尾深深,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只想先好好见见皇姐。
西边传来交谈打闹之声,谢泠茗执眼看去,原是院长带着公子们下学了。
“书院”是礼朝特有的关于贵族子弟教学的制度,本国对于教育采取特殊重视,“书院”又分为东西监,东监江雪阁为女子们读书之所现下主任夫子为新任的温延,西监吟风堂自然也为公子们平日上下学的地方,为院长授课。
贵族公子们比贵女们下学更早,起先望见罚站的三殿下也惊讶,不久就听见细小的笑声。
谢泠茗心下也笑。原先她为京城一霸,哪有被夫子惩戒的机会,每次都是将夫子惹得悲愤交加去皇帝处告状,直至更任才作罢,现在乖乖站在大门外像是变了个性子。
不是变了个性子,因为是温阁老,是温昭的母亲,更是她的恩师。
“三殿下被温老罚了?”和悦清脆的男声传来,谢泠茗低头一见,此时的江与正笑眯眯望着她。
“书院”院长的人选历来才学五车门生天下缺一不可。年前江与被女皇一旨任命的时候遭了许多非议,可后来不管是学识还是治学制学之法江与无一不精,堵住了悠悠众口,不仅如此他还开了男子入学之先例,力排众议取得卓越效果。
谢泠茗不算了解江与,只知其人出身寒门世家,可二十余岁还未嫁的男子少之又少,只因他是母皇及其看重之人。不过前世宫乱之后倒是再未见过。
谢泠茗边想着她十六岁的样子,边向江与颔首,呃,她以前对看着顺眼的人还算和煦。
“院长。”书院里无论贵贱对着夫子和院长都要行礼问好。
江与还是那样笑着,只是现在让她有点不好的预感。
“殿下,温阁老还在上课?温阁老年纪大了身体不易怒不易惊吓,”末了还补充道,“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谢泠茗如何能发怒,再气走一个老师就是被皇帝禁足余月的下场。
谢荃已被母皇特批按在身边做事,无非重要场合不用来往书院。父君早早病逝,原先的陆贵君被百官谏为皇夫,二皇女谢亦熙自然也成了嫡女,她与皇姐相差不过一岁,可未拥有这样的待遇,心里自然百般不服,陆家也不愿意谢荃众望所归安然做这个太女。
边疆一役便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这一世她必定不会重蹈覆辙。
谢泠茗眼中阴冷,心下想着对策。蓦地却和一双眼对视上了,转瞬即逝,还是她想象的一般冷静无暇,如陌生人般的疏离,不,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黛色服饰衬出人体态修长,肌肤胜雪,高岭之花。温昭?她突然一怔,心里却彭彭跳个不停。她想自己一定是又犯病了,她与温昭不说前世,初次见面也不会是今日。
前世她待在书院日子不多,碍了不少课业。书院大多是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除了主讲娘子,大多数老师都是新晋的状元,榜眼,探花娘子。在这里结交一些有能力有志气的娘子尤为便利。
江雪阁也下学了,温延出门意外地撞见她,摆了摆手似是解了她的惩罚,她行礼。谢亦熙后脚出门,两人没什么好交流的,谢亦熙看不上她,她也厌恶谢亦熙。
江晚吟说说笑笑地跑出来,看到她还在似是惊讶,勾着她的肩就要走:“殿下还在这?去不去宴群楼?”谢泠茗笑骂着让她滚,心里却感慨。
江晚吟是她年少时的狐朋狗友,但长大了也只变成了敌对,说起来还是自己对不住。
今生减点刑罚算了。
倒是有她几个跟班蜂拥而来,无非是几个官家女儿,谢泠茗冷笑,前世大姐失势之后,她们转身就出卖了自己,反手送了大礼。
秦苒是秦侯府世女,秦府没落,但秦苒却做点生意富得流油。
这圆滑上来就应和着去青楼酒楼,谢泠茗笑着打住她:“秦苒,你那外室是不是快生了?还有空伺候我呢。”
前世就是这个玩意色胆包天,什么良家子,有妇之夫都敢招惹,如今还在外头养了个外室,末了俱栽赃到她头上。
秦苒冷汗直流,慌得跪下来。
“殿下!那外室貌美,我只是一时糊涂……”
“本殿下不是吝啬的人,叫他好好在那养着吧,别动了胎气啊。”谢泠茗不在此时发作,是不想打草惊蛇,做事得一网打尽才好。
不过,得罪她的人都有自己的下场,抽筋扒皮也不为过。
江晚吟笑眯眯地看着她,只道:“走了殿下。”
众人只道今日三殿下被老师罚了,喜怒不定,遂个个都离她三尺远,不敢触她的霉头。
谢泠茗玩味地笑,这些人前世占了时间的便宜,该玩不过还是玩不过她,且她留在书院还有要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