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整晚睡得安稳,她是被一阵焦香味熏醒的。
噼里啪啦的火苗伴随着悉悉索索吃东西的声音,白飞雪背着她在烤肉。
她利落下床,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手中抢来一大块。得意的眼神时不时瞟向旁边。
果然用吃的吸引人最有效。
“兔兔那么可爱,你竟然吃兔兔,太罪恶了。”白飞雪目光鄙夷,摇头叹息。
“怎么了,肉是我吃的,可是兔子不是我杀的。该愧疚的人是谁我不说。”柳如烟理直气壮地反驳,用牙齿撕下最后一丝肉。
白飞雪脸上的笑意倏忽消失,她凝望着渐渐熄灭的火光,眼神也跟着暗淡下去。
十年前,她和柳如烟都没有长大,杀害自己父亲的只可能是当时威风八面的前任帮主,柳如烟的父亲柳生林。
现在柳生林已经逝世,这笔债该向谁讨还呢?
人不是她杀的,但是东西却是她拿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白飞雪看向旁边吃得津津有味的柳如烟,心情沉重压抑。
她的运气一直不太好,十几岁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突然传来父亲被害的消息,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刚刚起步的三刀堂一下子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懵懂的白飞雪被迫坐上了堂主的位置。
从此干起了拿人钱财替人买命的营生,终日刀尖上舔血,便一去不回头了。
花季少女暗暗隐藏起多愁善感的心思,十年来,她变得冷漠,凶狠,不通人情,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直到现在,她才品尝到一点人情的滋味,老天爷马上赶来夺走它,好像她生来就被剥夺七情六欲的权利。
“昨晚和白堂主快活一场,也算情至意尽了,从此我们各论各的。”柳如烟平静地说。
白飞雪回过头,柳如烟平日生动的眼睛里古井无波,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昨晚就已经袒露身份,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白飞雪嘴里满是酸涩。
风花雪月不过梦一场。
柳如烟手中轻巧转动一个飞镖,她含笑说,“想不到堂堂三刀堂,也会用这种下流法子,可笑。”她的笑容未及眼底,浅浅浮于表面,像一层风干退化的皮。
“你的演技并不高明,实在做作得很。柳帮主,让我猜猜,美人计,苦肉计,接下来是什么菜呢?”白飞雪冷冷回应。
柳如烟叹息一声站起,经过白飞雪身后,从洞口看西边的落日。
“我出什么菜,也要看白堂主的胃口啊。”她幽幽地说。
白飞雪最终做了让步,她忍痛说道,“如烟,如果你能把东西还给我,我可以网开一面,不再追究。毕竟父辈的事,你也是受害者。”
“再说一遍,我真的没有。”柳如烟不耐烦地吼道,“就算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你会忍受杀父凶手的后代活在世上吗?”
白飞雪沉默了。
柳如烟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良久后说,“在我们两家还未动手之前,我有一件重要事做。听说附近山里盛产板栗,你陪我去弄一些来。”
白飞雪难以理解地又沉默一阵,才不敢相信地开口,“你想吃?”
柳如烟坚定地说,“我死之前,至少要让帮里的人吃上最新鲜的糖栗子。这是我答应他们的。”
“好。”白飞雪答应她。
柳如烟四处张望,“你宝贝马呢?”
“我放去林子里吃草了,过一会它自己回来。”
几天后,通往青柳城的大道上。
哒哒马蹄飞奔,忽然平地里冒出一根绳子,生生阻拦住去势。马背上两人跟着重重摔倒在地,起身周围出现了六个黑衣人,正目光不善地盯着她们。
“糟了,是我的仇家。你先走。”白飞雪低声道。
柳如烟冷笑,“你看他们会放过我吗?”随即她手中亮出飞镖,甚是豪气地大喊一句,“还站着干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黑衣人持刀冲上前,柳如烟飞镖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然而竟然被对方完美避开。
这些人好像熟悉自己的武功招式。柳如烟来不及细想,她错身躲过迎头一刀,稳稳接住回旋的飞镖。同时袖□□出三道利剑。
没想到今天出门不利,碰上了硬茬。眼前三人论单打独斗绝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对方胜在人多,优势明显。另一头白飞雪也耗尽力气,渐渐处于下风。
忽然,一把刀眼看向白飞雪后背砍去,白飞雪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危险,还在跟面前的人缠斗。柳如烟心中有东西重重坠落下去。
从她的位置赶过去已经太晚了。柳如烟身上的暗器也尽数用光。情急之际,她下意识从旁边夺过一把刀,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使出一套流利的剑法。
剑转惊鸿,翩若游龙。疾速而华美的一剑向那人刺去,逼得那人停住动作,转身接住她的刀。
柳如烟和对方有来有往地见招拆招,打了几十回合后,眼看对方落败,忽然面前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收手。柳如烟正疑惑,犹豫着要不要追击,有八道结实的铁链从不同方向飞来,牢牢缠住她的腰。
柳如烟动弹不得,震惊抬头,发现六名黑衣人竟然同时停了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而白飞雪好端端站在他们中间。
柳如烟顿时明白了。她气恼地说道,“白堂主好演技,竟然连我都骗过去了。”
白飞雪迈着稳重步伐走到她面前,气势凛冽,一如初次见面对待那些匪徒。
“柳帮主的演技不遑多让。这一招请君入瓮,我原路奉还,柳帮主可还满意?”
柳如烟恨得想把她生吞活剥了。
白飞雪满意地欣赏着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声吩咐身后,“把人带走。”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响起柳如烟低声咳嗦。
她身体上一圈圈绑着结实的绳子,牢牢把她固定在木头架上。牢房里有股浓重的腥臭腐败气息,简直让人作呕。
铁门吱扭打开,一个人影背光走进来。
柳如烟偏头向一侧不想看她。那人走到她面前,甚是平淡问了一句,“柳帮主在这里可还适应?”
柳如烟不理她。
白飞雪“嗤”地点燃地面安置的油灯,昏黄的火光照亮一方小小区域。她自顾自地说,“你今天使出的那套剑法,名字叫金乌十三式吧?”
柳如烟说,“你不是从未见过那东西吗?”
“我没见过,可有人见过。这人当年跟着我父亲出门,他目睹了发生的一切,辗转多年,前不久才回到三刀堂。他告诉我金乌鼎上的文字,正好和你今天使得一样。青柳帮的武学里从来没有剑法,你怎么学会的?”白飞雪面对面看着她。
柳如烟又不说话了。
白飞雪没有等到满意的回答,她也不急。手指轻轻拂过旁边桌子上整齐摆放的一排刑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她对柳如烟笑,“柳帮主不妨来尝尝三刀堂的地道菜吧?一百零八道,总有柳帮主喜欢的口味。”
她随手拾起一把有棱有角的小刀,举到柳如烟面前。
柳如烟冷冷盯着泛着寒光的犀利刀身,对白飞雪说,“白堂主,你若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定要让整个三刀堂陪葬。”
“柳帮主好大的口气,被困囹圄还能说出豪迈气概的话。”白飞雪的手指抵在柳如烟嘴唇上,“不知道你的嘴有没有刀子硬?”
“我的嘴硬不硬,白堂主那晚不是已经尝过了吗?别忘了,白堂主,你的小命还捏在我手里,希望你三思。”柳如烟眯起眼睛。
“毒嘛,我不打算解了,能跟柳帮主一起死,我心甘情愿。”白飞雪轻松无比地说。
柳如烟神情错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飞雪神情不像说谎。“你又在搞什么把戏?你身上的毒真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答应不再纠缠我,我就把解药给你。”
柳如烟试着说服她。但无济于事。
白飞雪勉强笑了笑,“都不重要了。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相遇……”
如果能早一点相遇,即使明知结局不会改变,至少相处的时间更多些。
她的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一边是家仇未报,一边是挚爱难圆,她无法抉择。
晚些时候,牢房的门又开了。
“帮主,我们来救你,你受委屈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凑到跟前,柳如烟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认出是她的得力手下徐进和义妹团子。
徐进手脚麻利地解开柳如烟身上的绳子,个子才到大腿根的团子抱住柳如烟,哼哼着说,“帮主,我好想你。”
柳如烟摸摸团子毛茸茸的头发,说,“我们先回去。”临走不忘拿上自己采的栗子。
柳如烟不敢相信自己轻易就逃出传说中只进不出的三刀堂地牢。果然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回到青柳帮,有人报告说帮内失窃了,房屋各处被翻得乱七八糟,奇怪的是并没有丢失值钱的东西。
几天后,团子走丢了。
作为全帮吉祥物的存在,团子走丢非同小可。青柳帮上上下下打算出门沿路寻找,柳如烟淡淡说了句不用。
第二天,三刀堂派人送来一封信。
柳如烟当着全帮的面把信摔在桌上,“白飞雪今日下来战书,如何应敌?”
“三刀堂真准备与我们开战了?”徐进惊奇地问。
“暂时没有,”柳如烟轻飘飘打开面前的信。“白飞雪说请我吃、顿、饭。”
“吃饭?那好事啊,”接受到帮主凉凉的眼神瞥来,徐进立马改口,“鸿门宴,绝对的鸿门宴。三刀堂没安好心,帮主你千万别去。”
柳如烟叹气,“非去不可,团子还在人那里呢,我得把她找回来。”